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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立冬之日

第二百三十八章 立冬之日

立冬,雷切尼斯州城。

雖然不曾下雪,氣溫已然低到了零度以下,離呵氣成霜、滴水成冰的三九天,已是不遠。這時節,最適合躲在自家的被窩里頭,悶頭大睡,睡到日上三竿也賴著不起床,再舒服不過了。

然而辰時不到,天還灰蒙蒙的,州城南北兩個方向的城門前面,早已排滿準備入城做買賣的小商販。

挑著擔子的貨郎、扛著木柴的樵夫、牽著騾馬的農夫,盡是些依靠小買賣度日的底層老百姓。他們一個個縮手縮腳的,背著風,不自覺地縮著脖子湊在一起,靠著彼此的體溫抵擋日出之前的最後那點寒氣,不時還跺跺腳,好讓寒風中凍得有些麻木的雙腳,恢復一點知覺。

任何時候的年關,都是底層百姓需要全力以赴方能度過的難關,再大的事,都沒有「過年關」重要,其艱難程度,與奉命攻佔要塞雄關的戰士相比,可說是不遑多讓。「立冬」之日,意味著寒冬的正式到來,也意味著留給他們籌措過年費用的日子,已經不多了,賴床這等好事,委實輪不到他們。

作為毗邇尼帝國西北部的重鎮,平安州的首府,雷切尼斯州城乃是一座大城,周長大約30里出頭,人口數十萬,每日所需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類生活必需品,乃是一個天文數字,單靠州城自身遠遠無法滿足,非得發動整個平安州乃至左近的其他州府一齊供給不可。這倒也給附近廣大區域的百姓提供了營生的機會,每日運送雜貨進城的各色人等,絡繹不絕。

如今擠在門前等待入城的繁忙景象,正是年????????????????關之前這段忙碌日子的真實寫照。

「ど兒,到點了沒?」

隊正漢克躲在城門洞的背風處,美美喝了一大口羊肉湯,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饅頭,沖著外頭探出半個腦袋吼道。

撒有蔥花和胡椒粉的羊肉湯,香氣濃郁,還熱辣辣的,喝一口下肚,整個身子都覺得暖洋洋的,身上冰冰冷的鎧甲,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難以承受;大白面和成的饅頭,揉得松彈得宜,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面食的香味。漢克干脆閉上了眼楮,慢慢嚼著口中的食物,羊肉湯配大白饅頭這等待遇,以他「團結兵」低級軍官的身份,也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得到的,因而很是珍惜。

「火長,老大問到時候開城門了沒有!」

城樓上方傳來一名士兵的吼聲,卻是將漢克的問話傳到了城樓里頭,詮釋著基層士兵「傳信基本靠吼」之優良傳統。

「快了,還差一點點。大概三十息的樣子。」

回話稍顯延遲,缺乏陽光的時候,光靠室外的日晷儀,多少不怎麼靠譜,還要加上位于城樓室內的「刻漏」,也即是「漏壺」才行。

「听到了。」

將口中的饅頭咽下肚,漢克答了一聲,邊吸溜著羊肉湯,邊對著身旁的副手抱怨道︰「這見鬼的天氣,貌似比往年還要冷。我琢磨著,三九天或許比往年來得還要早一些。」

「我也這麼覺得。」

隊副舒樂的臉色不太好看,回答道︰「也不知道家里頭安排得怎麼樣了。前幾日,我那婆娘讓人捎了口信過來,說被子舊了些,晚上孩子們一個勁兒地喊冷。兩位老人雖然沒吱聲,可看他們的意思,也是凍得有些難受。」

「我讓她趕緊去打兩床新的棉被,凍著了老人和孩子,可不是耍的。錢不夠就先借著點,等年前發了拖欠的薪俸和津貼,我就寄過去還了。」

「手頭這麼緊,要不要借你點?」

漢克問道︰「不比我,你家里人口多,嚼用是大一些。」

「暫時還不用,實在籌措不來再找你要吧。你可別這會子慷慨,到時候卻說沒有。」

舒樂粗糙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眉頭一翹,揶揄自家老大道。

「就你特麼廢話多!」

漢克笑罵了一句,順便放下了湯碗,擦了擦手,戴好兜鍪,然後拔出腰間的直刀,夾在肘窩上頭擦拭了一下,大聲吼道︰「都有了!刀出鞘,弓上弦。」

「準備開門!」

經過擦拭的直刀,寒光四射,利刃一上手,腰桿再這麼一挺,殺氣頓時彌漫在漢克的臉上,早前很有些吊兒郎當的隊正,露出了正規軍應該有的嚴肅模樣來。

「喏!」

無論城上城下,以舒樂為首的數十名戰士紛紛呼喝著回答道。

一時間,周遭盡是「鏘鏘鏘」的刀劍出鞘之聲。或是倚住門洞百無聊賴,或是嬉笑打鬧的士兵們,紛紛板起了臉,刀出鞘的刀出鞘,弓上弦的弓上弦,按照一向布置的戰位各自排列好,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作為守護州城的「團結兵」,乃是毗邇尼帝國的正規軍之一。雖然比不上位于帝都的皇家十二衛騎士團,例如早前曾經出場的「血兔騎士團」精銳,卻屬于性質相同的「府兵」,閑時務農,征召時從軍,平日訓練則是同樣的嚴格和高標準。

以漢克和舒樂為例,身為統率五十名戰士的「隊正」與「隊副」,可是一水的中階戰兵、六級實力,無非一個六級中階,一個剛剛踏入初階罷了。

換句話說,在曼尼福斯特城作威作福,隨意欺壓、殺戮百姓的伊凡.斯迪皮爾德,能夠坐上「城衛軍統領」這等高位,無非是仗著世襲貴族的身份,又是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來到毗邇尼帝國,不靠出身,頂多就是一個小小的「隊正」。

「老大,時辰到了!」

城上傳來確認的呼喊聲。

漢克與舒樂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隨即漢克深吸一口大氣,喝道︰「起閘!開城門!」

「起閘!」

「開城門!」

城頭又是一連兩聲,重復著漢克下達的命令。

「 啦啦啦」的繩索與絞盤轉動之聲,不絕于耳,俗稱「千斤頂」的閘門,隨著城樓內的六名戰士努力推動絞盤,一點一點的,朝著上方提起。沉重的閘門,足足經過將近十息的工夫,方才被完全升起,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上。

「????????????????轟隆」的轟鳴聲隨即響起,一「火」十名戰士,在「火長」的帶領下,抬起厚重的實木門閂,厚實沉重的城門,終于在他們的拉扯之下,緩緩朝著里頭打開。

陽光,猶如美麗聖潔的精靈,自門縫透入陰暗、漆黑的門洞,從一開始的絲絲縷縷,到後來的粗如光柱,再到後來填滿城門寬度的一片光幕,雖說不甚明亮,卻帶來了「闊別」整個夜晚的亮光。

有陽光,就有希望。

城外苦苦守候的百姓們,紛紛下意識出了口大氣,露出了微笑。迫不及待想要入城的他們,第一時間看到的,除了全身甲冑如臨大敵的府兵們,還有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胥吏。此人背靠門洞,端坐在小桌的後面,審視的目光,在即將入城的人叢當中,不住上下來回,仿佛商賈一般評估著什麼。

唉!

看到他提起蘸滿墨汁的毛筆,長長隊列中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發出了無聲的嘆息。入城之前,先要過交「城門稅」這一關,這不,一身皂袍的稅吏老哥,正專程頂著寒氣,候著呢!

評估貨物總價、收取相應稅金,一枚枚銅可恩或者銀可恩「叮叮當當」地拋入稅吏身旁的竹筐,漫長的人龍,以如假包換的「龜速」,朝著城中緩步邁進。

半個時辰,就這般飛速流逝。

「要不,你先下去歇會。我在這邊盯著就行了。」

舒樂朝漢克說道。

天寒地凍的,頂盔摜甲值守了半個時辰,哪怕是中階戰兵,也會恨不得解開戰甲,躺倒了好好放松一下四肢和老腰,初階戰兵就更加不用說了。

「我還不累。」

「你要是累了,就帶弟兄們先歇一會。半個時辰後過來換我。」

漢克皺了皺眉頭,莫名總覺得有些煩躁。

「怎麼了,看你心神不定的?」

多年的搭檔下來,對于漢克表現出來的不安,舒樂自是感受得到,于是他順著隊正的目光,看了過去。

城門口處,此刻正停著一隊載滿貨箱的馬隊,打頭的髡發漢子,正與火長「六子」溝通著什麼,嘴里「嘰里咕嚕」一頭說著,一頭還不時轉身指著馬隊指指點點、揮動手臂,頗有些激動,無奈隔得稍微有點遠,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從麾下火長略顯不耐煩的樣子來看,兩人之間的溝通,顯然相當的不順暢。

毗邇尼帝國乃是大陸的霸主,遠近各國朝貢、商貿團隊往來頻繁,像髡發漢子這等外族出現在此處,算不得異事,真正的難題,是外族語言不通,很可能出現「雞跟鴨講」的情況。

就如眼下這般。

「六子,出什麼事了?」

舒樂搖搖頭,大聲問道。

「沒什麼,問這廝拿通關的文書,比劃了半天,他竟然听不明白。」

「這領隊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怎麼混上去的。」

綽號「六子」的火長,轉身沖著自家隊副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膀,一臉的無可奈何道。

「六子小心,快退!」

就在舒樂與「六子」對話的同時,上前眯著眼楮打量馬隊的漢克,突然神色大變,大吼了一聲,隨後朝身後喝令道︰「列陣!防御!」至于腰間的直刀,早已在「鏘啷」聲中,被漢克拔了出來!

寒光四射,血光乍現!

漢克的示警,沒能救得了「六子」的性命。負責盤問的火長剛剛來得及閃身、拔刀出鞘,尚未做出格擋的動作,一騎已從他的身邊掠過,只見寒光一閃,「六子」的頭顱,便這麼沖天而起!

迸現的血花,猶自在空中揮灑,馬背上頭的騎士,已然一聲獰笑,沖著撲上前來的舒樂又是一刀!

雪白的刀罡,足足長達兩米,自騎士的刀鋒揮出,瞬間激射到了隊副的眼前!

「呔!」

破口音猛地吐出,舒樂力摜雙臂,手中的橫刀連續飛舞,四五道斗氣加持在刀鋒之上,胸前的要害,業已凝就一件火紅色的斗氣護甲,牢牢護住了他的正面。

刀罡已然襲至,「轟」的一聲悶響過後,紅白兩色光芒猶如破布般朝著周邊四散,舒樂高大的身軀,向著後頭「騰騰騰」一連退了好幾步,而他外放護身的火系斗氣,連同附加在橫刀上頭的同類斗氣一起,盡數消散在了敵人的攻勢底下。

激戰就此展開。

假冒領隊的髡發漢子,從身後的箱籠中抽出一柄流星錘,一擊便將「六子」身旁的府兵砸破了????????????????腦袋,反手再是一擊,又將另一名府兵的胸膛砸得深深凹陷下去,從府兵口噴鮮血的情況來看,定然是凶多吉少。

馬隊中的其他異族漢子,同樣三五成群,憑借人數上的優勢,撲向了左近的府兵,就連收稅的稅吏,也專門分出了兩名漢子前去對付。毗邇尼以武立國,習武乃是常事,別看此人從事的是稅吏的行當,天曉得腰里別著把長劍的他,會不會是位劍術高手?

慘叫聲此起彼伏,猝不及防又兼落單的府兵們,頓時險象環生,眨眼的功夫,又是好幾人倒了下去。

「這伙混蛋瘋了不成?竟敢襲擊州城?」

「他們究竟想干什麼?」

漢克臉色大變,身軀卻極為迅速地攔在了舒樂的前頭,同時沉肩、下蹲、吐氣,全身的斗氣,如同流水一般,迅速加持在了直刀之上,隨著他雙臂握刀劈出,凌厲的斗氣,一股腦兒奔著敵人劈了過去。

光看聲勢的話,似乎遠遠比不上方才騎士的那一刀,但鋒利程度與殺傷力之大,卻是差不了多少。

「這刀還有點意思。」

騎士雙眼一亮,夸獎之余,輕描淡寫地揮了揮長刀,化解了漢克的全力一擊。

略顯僵硬的發音與聲調,夾雜在周邊的慘叫聲中,顯得是那樣的古怪,但漢克很肯定,敵人說的,赫然是毗邇尼帝國的官話,而接下這招的敵方騎士,別看他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其縱馬沖擊的勢頭,也就這般被漢克延緩了下來。

就在此時,馬隊的那些髡發漢子,已經殺光了「六子」帶領的那小隊戰兵,揮舞著大棒、戰斧、八角錘一類的粗重兵器,加入到騎士的沖擊行列里頭。

「迎敵!」

隨著舒樂回過氣來再次揮刀,完成布陣的府兵們,以刀盾手在前、大戟士在後的陣勢,迎了上前。狹窄的門洞處,一攻一守兩隊人馬狠狠撞在了一起,猶如巨浪拍擊岸邊的岩石,交手的剎那間,便已濺起十道八道的血花,好幾道聲影悄沒聲的就此倒下。

戰斗,從一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態。

「敵襲!敵襲!」

尖利而帶有一絲慌亂的喊叫,自門樓上方傳了下來,與此同時,地面隱隱有些震動,強烈到極點的不安,籠罩了漢克的心頭,促使激戰中的他將視線越過騎士,越過門洞,望向城外的曠野。

收割完畢的田野,連根麥稈都不剩,視線範圍之內,一覽無遺。

煙塵滾滾當中,不知多少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他們吶喊著、揮舞著兵器,策馬狂奔,直趨城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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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聲浪底下,哪怕離得這麼遠,都能感受到那股滔天的殺意,與那無法遏制的瘋狂。

漢克終于明白,一早那沒來由的焦躁究竟是源于何處了,看著漫山遍野殺將過來的敵人,感受著腳下越來越強烈的震感,他死死搖著嘴唇,臉色發白,猶豫了不到一息的工夫,最後一聲嘶吼道︰

「鳴鐘!」

「下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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