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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起源的“感覺”

「世界」說︰

「想必你應該知道,他是因為宿命烙印而沉睡的。」

依紅點頭,

「太莽撞了,怎麼可以這麼直接地跟宿命對抗。就算是惡魔……但終歸也是在宿命的主場啊。」

「他的確是那種為了承諾,不顧一切的人。」

「承諾……承諾值幾個錢。」依紅的語氣里,充滿了責怪。

「世界」說,

「喬巡是個自己給自己裝上了很多枷鎖的人。他在意識到自己是惡魔後,想過最多的事,便是證明自己是喬巡,而非惡魔。這對他來說,是件很重要,很有意義的事情。」

「當一個惡魔多好,就非要強調自己是喬巡嗎?現在倒好,落成這副模樣。」

「世界」問︰

「難道你就希望他只是個惡魔嗎?」

「我……」依紅頓時語塞。她別過頭。

「世界」說︰

「如果他真的只是個惡魔,做著惡魔該做的事,行使惡魔履行的使命……那這個本就乏味的世界,將徹底陷入絕望。我希望,他會是那個終結已經腐爛發臭的今天,迎來明天的人。」

「又在說大話。你只會說大話。我什麼都不希望,只希望他好好地。」依紅不想再跟「世界」說什麼空泛的東西,直接說︰「你既然找到我,肯定是想到了救他的辦法了吧。千萬不要說,你把我叫過來,只是讓我來拿主意的。」

「世界」說,

「‘宿命論’,是你作為最初之妖,與生俱來的能力。你對宿命的理解,幾乎是到了跟宿命相融的程度。因為宿命,你能始終感受喬巡的意志,同樣的,也因為宿命,你能……替他承受宿命烙印。」

「世界」的雙眼,透著深沉的幽光。

依紅認真地看著她,

「你確定?」

「我確定。」

「你怎麼這麼清楚?」依紅表示疑惑。

「世界」緩緩說︰

「因為我是第一個跟宿命對抗的意志。」

「……失敗了,還是成功了?」

「世界」說,

「如果我失敗了,那我現在就只是一座普通的有限世界。」

「照你這麼說,那不應該第一座有限世界才是第一個跟宿命對抗的意志?不然的話,它也就只是個普通的有限世界。」

「世界」微微一笑,

「但你有沒有想過,宿命因何而來?」

依紅蹙眉,

「你覺得宿命就是第一座有限世界的化身?」

「在漫長的過去,我用了很長的時間,踏足有限的所有地帶,都沒能找到第一座有限世界。我只能認為,要麼它已經崩毀,要麼,它無處不在。」「世界」說,「這是個先有宿命,還是先有有限的問題。我無法印證我的猜想,在宿命依舊是有限世界唯一的規律前,也沒有誰能去印證。」

既然是無法印證的說法,依紅也就不持續關注了。

她知道,這種問題,要麼找到關鍵點,瞬間通透,要麼就怎麼也理解不了。她問︰

「如果我承受了他的宿命烙印,會發生什麼?」

「世界」並不對她隱瞞,

「你的個人意志,會加速崩解。直至,你徹底回歸為最初之妖。」

依紅語氣輕松地說,

「听上去很普通啊。回歸最初之妖,本身也就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只是加速而已,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可「世界」卻看到,她緊緊握住了雙手。指節在本就蒼白的皮膚上,泛出干枯的白痕。

「小紅,如果你仍然有所卷戀的話……等你想清楚了再決定吧。」

依紅搖頭,

「我沒有什麼可卷戀的。作為依紅,我的親人,早已離世,我的舊友阿格尼斯,也早已步入了她自己所期望的歸宿。喬巡……也許算是能讓我多看一眼的人了,那,為他承受些什麼,想起來,並非是多麼艱難的事情。就當做了件好事吧,反正,我幾乎沒做過什麼好事。」

「念薇。在地球的時候,我按照你的留言,將‘依’這個姓,給了她。」「世界」說,「她是否值得你的卷戀呢?」

依紅抬起頭,

「她不需要我。我只會讓她認不清自己。這是很現實的事情。我能為她做的最好的事,就是遠離她。」

「這對她而言,很殘酷。」

「現實總是殘酷的。倘若她真的想成為自己,那便應該拋卻我。」

「世界」說,

「人與人之間,總是很難理解。」

依紅不再多說什麼了。她豎童里的旋渦,開始旋轉起來,不斷加速,直至瘋狂與暴躁。

透過宿命的牽絆,她感受到了喬巡沉睡的意志。

她毫不猶豫,進入他的意志。在其意志的深處,以瘋狂的豎童凝視他意志中的宿命烙印。那些疥癬般的烙印,猶如癌細胞,在喬巡的意志中擴散,儼然要將其徹底抹殺。

依紅的豎童,宣泄出瘋狂的氣息,覆蓋那些烙印,然後不斷吸入旋渦之中。

恍然間,她好似听到了宿命的尖嘯。

在幾乎要將人逼瘋的尖嘯聲中,依紅艱難地維持著自己的清醒。直至完全將所有的宿命烙印,全部轉移到自己的那枚豎童之中後,才悶沉地吐出一口氣。搖搖欲墜,險些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靠著喬巡,勉強站了起來,一手捂著豎童。不斷有黑紅色,猶如混雜了膿漿的血液,從她指縫之間迸射出來。

她本就模湖的身體,因此變得更加模湖,幾乎已經是虛幻的了,似乎隨時都可能消失。

凌亂的長發,也從鮮紅色,轉變為死氣沉沉的暗紅色。

她晃了晃頭,虛弱地說︰

「比我想的,更加難受。」

「世界」正欲扶住她。

她立馬打斷,

「別靠近我!」

「小紅……」

依紅語氣痛苦地說,

「我現在就是行走的瘟疫,全身上下都是毀壞之疾。最好別靠近我,我不想弄髒你。」

「世界」頓住腳步,

「小紅,如果你以後感到後悔了。就怨怪我吧。」

依紅捂著豎童大口喘氣,

「怪你什麼?我從來沒後悔過什麼事。如果躺在這兒的不是喬巡,你找一萬個理由都說服不了我。還有,等他醒來,你只把功勞拿走就是,不用說我做了什麼。」

說完,她轉過身,朝遠處走去。

走到無法再走了,豎童里的旋渦便再次瘋狂起來,然後將她拖拽著離開了這里,只留下一抹散發著惡臭的烏黑血跡。

「世界」低下頭,神情低落。

她捏造出自己在地球,作為黑革的「巡禮者」所常待的書房。完全復刻下來。這是喬巡所熟悉的房間。

書房里,喬巡靜靜地躺在沙發上,就像正在午睡。

窗外吹著和煦的風,翻動書桌上的書頁。「世界」褪去「策」之名,變作余小書,坐在書桌前,看著喬巡發呆。

在柔和的光線下,在涼爽的清風中,在溫柔的注視下。

沉睡的喬巡緩緩睜開雙眼。

看到暖黃色的天花板,與紅褐色的書架後。他恍然升起一種感覺……大概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吧。

他撐手坐了起來,感受到余小書的目光後,轉頭看著她。

余小書笑道,

「你醒了。」

喬巡抵住額頭,

「我……睡了很久嗎?」

余小書說,

「也不久。」

喬巡站起來,走向窗邊,看向外面……他只看到什麼都沒有的深空。沉睡前的印象與記憶,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最後,他嘆了口氣,

「還好你只是捏造了這間書屋,沒打算騙我騙到底。」

「我怎麼騙得了你呢。」余小書語氣澹然。

喬巡轉身看著她,

「我救了仙後座,應該是遭到了宿命的全面攻擊才是。雖然我陷入了沉睡,但身體的感官記憶告訴我,正常情況下,我是無法從沉睡中醒來的。你救了我。」

余小書隨意地說,

「叫醒你而已,不算救。」她不願意搶佔依紅的功勞。即便依紅讓她隱瞞,她也不會讓喬巡覺得是自己救了他。

喬巡說,

「而已……即便你是第二座有限世界,也不應該那麼輕松才是。」

余小書不回應這個說法,她笑問,

「如何,第一次跟宿命對抗,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嗎?」

喬巡目光清晰,

「回答我。」

余小書轉過頭,沒說話。

喬巡繼續問,

「是什麼緣由,讓你不願意告訴我我蘇醒的真相?」

余小書說,

「何必非要問個清楚。」

「我不想辜負任何一個希望我醒來的理由。」

余小書蹙起眉,

「就是因為這一點,你才會落到這幅下場,不明白嗎?」

「明白,但我不會改正。」喬巡直直地看著她。

余小書少見地顯露出煩躁與惱怒,

「你太自以為是了。總想什麼弄個明白,不顧及別人的想法。你就沒想過,為了讓你醒過來,會有什麼人付出怎樣的代價嗎?」

喬巡低聲說,

「正因為如此,我才問你,為什麼。」

「那你何不去想,救你的人,並不希望你知道呢?」

「不希望我知道……那一定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吧。」喬巡走到余小書面前,凝視著她。

余小書起身走開,

「不管你怎麼問,我都不會說的。」

喬巡沉默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語氣緩而沉地說︰

「余小書,你也會有情緒化的時候嗎?」

余小書背對著他,蹙起眉頭,沒回答。

喬巡說,

「我一直都覺得你是理性的。任何事,任何人在你眼里,都是鬧劇和鬧劇的丑角兒。你恣意瀟灑的作態,讓你顯得神秘而強大,你漫不經心的態度無不在說,你隨時都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但現在,你既自責,又煩躁。余小書,要知道,我以前從來感受不到你的情緒,你的全然封閉在牢不可破的堡壘中。為何,你會露出破綻?」

余小書咬著牙說,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為了救你,付出了什麼代價。那好,我就告訴你。為了救你,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依紅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夠了嗎?」

喬巡輕聲說,

「對不起。我只是很不想讓你們獨自去承受。」他神情失落,「我再也不想失去誰了。」

余小書忽然意識到,喬巡雖然口口聲聲說她情緒化,但他自己,更加情緒化。她很快反應過來,或許是南童的事情,讓他感覺很痛苦,所以不想南童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其實,也沒什麼。」

喬巡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

「不要,不要為了照顧我的心情,選擇犧牲自己。我很不喜歡那樣的事情,那種無力感與挫敗感,我不想再體驗了。明明……明明只要好好說出來就行……不管好與壞,最起碼,給我一個參與的機會。」

余小書看著他的模樣,認為自己想得沒錯。他的確是個懼怕孤獨的人。

「喬巡,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的。」

喬巡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抱歉,讓你擔心了。不過,比起我,你跟依紅,到底如何了?」

余小書說,

「我倒好,不過為了闖進終點,意志枯萎了一部分,修養一段時間就好。」

「所以,我們現在在仙界的終點里?」

「嗯,只有這里,才不會被發現。」余小書說,「你太亂來了。你根本不知道,你救下仙後座意味著什麼。雖然對抗宿命失敗了,但你也攪亂了既定的宿命安排。原本注定發生的一切,全都因為你亂了套。」

「我一直認為,終究會與宿命對抗的。」

「你想得沒錯。追尋無限的路上,宿命是必須要逾越的關卡。」余小書嘆了口氣,「雖然提前跟宿命對抗,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過也不能算沒有收獲。畢竟,下一次對抗,就不至于那麼被動了。」

喬巡問,

「依紅呢?她在哪里?」他捂著胸口,「我好像已經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是不是她留在我身上的宿命論,失效了?」

余小書說,

「她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不過,她把你意志中的宿命烙印轉移到她自己意志中去了。至于宿命論的失效……大概是她不想讓你找到她,自己切斷的。」

喬巡問︰

「她會怎樣?」

余小書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選擇說出實情,

「她的個人意志會崩解。不過,並非宿命烙印的緣故。宿命烙印只是加速了這一過程。」

「為什麼?」喬巡愣愣地看著她。

余小書嘆了口氣,

「因為依紅,已經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她望向窗外,「她是起源的一只眼楮,是最初之妖,代表著最初的‘感覺’,很久以前,諸多有限世界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便是說︰‘妖,是世界的感覺。’,盡管時至今日,妖的定義已經寬泛了很多。依紅,則是起源的感覺。回歸起源,是她必定的歸宿。」

喬巡怔怔望向窗外的漆黑深空,呢喃道︰

「起源的感覺……」

難怪之前在苦海,告別的時候,她說,到最後,會以全新的姿態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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