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公感慨第一次踫到上門看病還要給別人出主意的。
罷了罷了，世上苦命人這麼多，拉起一個算一個。
正好到時去找周勤多要兩壺酒，嗯，得自己帶大一點的酒壺去才成。
「你們這文書上要寫明，沒錢則用田地房產抵債便成。除非他舉家搬遷，不然你怕什麼？還要村里人一一來作證呢，你過繼時不是擺桌宴客嗎？你若會做人，全村都幫著你，這你還怕？」
村正拍手感嘆，「哎喲，這倒是個好主意！」
老劉頭也滿意的點點頭，看得出很是激動。
平常鄉下人家過繼，就是兩家私下說好，然後找村正說一聲便成了。
他們還不知道能把這件事弄得這麼大，這麼正式，把過繼後的各種問題堵在源頭里呢。
韋公懶得听他們討論這些，說要家去了。
村正哪里肯放人，村里沒人識字，還得勞煩韋公寫文書才好。
韋公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寫完才回家。
那虎子家人還以為自己孩子是沒戲唱了，這會說選中他們家便欣喜若狂，上躥下跳嘲諷其他沒選上的人家。
那痴兒流著口水喊著要吃糖，那懶漢一听沒他事便要回家躺著，只有那暴力狂當場控制不住脾氣摔打起來。
牛頭村和榕樹村這會倒團結得很，齊心合力制服了那漢子，將他好好「送」回了家。
接下來便是討價還價的戲碼了。
楊氏一開口就要五百兩，榕樹村還沒說話，先被牛頭村村正臭罵一頓。
楊氏又說三百兩才讓大全一家都走人。
阿鋒女乃女乃見這會村正沒說話不由心中好笑起來。
「二十兩，我們只要大全一個人。」
「什麼！」楊氏被阿鋒女乃女乃的話驚呆了。
村正和老劉頭也是一臉懵，這一刀砍得也忒狠了吧？
李氏見阿鋒女乃女乃開了頭便心里有了底，唾沫橫飛的喊了起來。
「二十兩我都嫌多，我家大全當時還年輕力壯的，如今看來活生生熬老了一個輩分，哪里還值二十兩，五兩我都要考慮考慮。」
「再說了，這接回去還得張羅著給他娶媳婦，這錢我還得另找呢。」
楊氏被她們弄得暈頭轉向的，但嘴上功夫不減，大喊道︰「你拆人姻緣不怕有報應啊，我要不是想給他們一家一條生路，我便是不放人又怎麼著。」
「這閨女再嫁有什麼難的，兩個丫頭將來也少不得有彩禮錢的。我三百兩便宜你們了。」
李氏冷笑，「那便宜我讓你佔好了！開玩笑，你家閨女如今連著三胎都是丫頭片子，誰肯娶她。若是去當個後娘倒使得，但我偏不信別人能給多少彩禮。」
「只怕你還嫌她在家耗你米糧，不要錢也想把人丟出去騰地呢。」
劉氏接嘴道︰「就是啊！你們家這名聲兩個孫女長大能有什麼好人家尋來？今日這麼多人看著呢，這會兒我話才剛說，搞不好十里八鄉都知道個干淨了！」
外面吵得熱火朝天，屋里大全一家如墜冰窖。
雖然一家人提前通過氣，但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此時听著言語中的尖刀，真是屈辱不堪。
大全剛剛在外頭好幾次都差點忍不住，要不是小義多番給他打眼色，他真的要罵人了。
小義其實就偽裝在村民里，他放心不下非要來看個究竟。
周勤便叫他喬裝一下，不然別人以兄弟情義向他大肆索財，他根本不好處理。
大全握著媳婦冰冷的手不說話，兩個女兒窩在他懷里尋求安慰。
骯髒屈辱的言語殺人于無形，但不打破這層束縛的硬殼，他們永遠沒辦法獲得新生。
討價還價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阿鋒女乃女乃甩下一張事先準備好的文書，上面寫的便是只要大全一個人。
楊氏信以為真，村正見狀開始打圓場，老劉頭見過繼有了眉目，也不想揪著不放。
但過繼的錢老劉頭想從大全這里找補回來，便咬定二百兩便放過大全一家。
楊氏大言不慚，「這大全一家子以後還有子子孫孫呢，帶上兩個小孩一輩子，二百兩肯定賺得來的嘛。」
李氏叉腰大笑三聲，高喊道︰「照你這麼說，你嫁到劉家這麼多年，早賺了幾百兩了？我倒不知你如此旺夫，那怎的如今要賣起女兒孫女來？！」
「那你既然說值這許多錢，叫你閨女孫女出來，我倒看看她生得如何貌美，一斤肉兌幾兩銀。」
劉氏兩眼骨碌一轉，立馬附和道︰「韋公剛剛不是去給那小媳婦看病了嗎？我叫個腿腳快的再去請回來，他老人家公道，別是花大價錢請了個病歪子回家吧。」
「我去我去，我跑得快。」劉氏一說完便有榕樹村村民響應，真的跑去追人了。
「哎……」
楊氏伸手在半空著急想喊住那人，就這一個表情，李氏和劉氏立刻明白她們賭對了。
「哎喲喂，倒是我多余了。這不，要是閨女身子好好的，怎麼會急著想過繼個孩子進門，怕是……」
「這繼兒子還沒生出孫子來就不懂得積德了，若是以後繼兒子也生不出……」
老劉頭心肝打顫的截下話頭︰「閉嘴！一百兩，馬上寫文書！」
小義偷偷扯了扯阿鋒女乃女乃的衣袖。
周勤和徐丹怕事情不好處理，給了三百里兜底，不過這件事只有小義和阿鋒女乃女乃知道。
阿鋒女乃女乃也想著趕緊落實下來，正想上前應下，但李死和劉氏卻不依不饒，場面一下子便控制不住了。
「我說錯什麼了，這命的事誰說得準！我都沒叫你常常燒香拜佛添油錢，也沒叫你施舍錢財給窮人，就叫你別漫天要價賣女兒孫女怎麼了？！」
「對啊！泥鰍賣龍價，你要上天啊？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敢發誓你女兒孫女真值這麼多錢嗎？你敢發誓我們就敢給！」
老劉頭和楊氏愣是接不上話，這還真不能保證繼兒子以後定能生下孫子，發誓他們也不敢啊。
村正見狀拍板道︰「別說了，好歹老劉把女兒孫女養這麼大，八十兩！都別爭了，就八十兩，我做主了。」
李氏和劉氏還不服，阿鋒女乃女乃早有眼色叫幾個婦人拉住她們捂了嘴往後拉。
「村正說得再理，八十兩就八十兩，大全一家還年輕，如今沒錢不怕，勤勞些一輩子總還得起這個債的。」
「無論你們怎麼對大全，好歹今天之前是一家人。我稱個大，也當得起大全叫我一聲姑婆了，這錢多少當孩子給兩老的孝敬，只願大全離家後你們能念他一兩分的好。」
阿鋒女乃女乃說罷朝大全說道︰「大全，帶你兩個孩子出來。」
眾人以為阿鋒女乃女乃是叫他收拾東西呢，也沒在意。
等大全帶了兩個孩子出來後阿鋒女乃女乃便認真說道︰「大全你跪下，給你爹娘磕個頭。當是謝過他們這麼多年對你的照顧，也好還干淨了這份恩情。你媳婦身子不爽利，你便一並代勞吧。」
大全听後連忙跪下磕頭，嘴里高喊著︰「多謝爹娘這麼多年的照顧，大全感激不盡，以後我們一家沒辦法侍奉您兩老左右，還請見諒，我在這里給你們磕頭了。」
身後兩個女孩子跟著大全動作也跪下磕頭。
一時大家都靜默無言。
這麼一跪一磕頭，以後誰也不能說大全拋棄老劉頭和楊氏兩老了，顯得大全特懂事會做人。
嗯，其實會做人的是阿鋒女乃女乃。
磕完頭阿鋒女乃女乃使眼色叫他去收拾東西，她這才從懷里拿出銀錠子來。
周勤和徐丹早有準備，這一百兩以下用銀錠子，一百兩那便是銀票了。
楊氏兩眼放光，劉氏和李氏也同樣被銀子閃得流口水。
「簽文書吧！」
阿鋒女乃女乃不過露出銀光來讓事情更快進行罷了，可不會沒簽文書就把錢交出去。
錢財的威力巨大，老劉頭和楊氏急哄哄叫他們拿文書過來錢，連剛剛說定要過繼的那家人也忙著幫他們遞紅泥。
只是當大全抱著他媳婦出來時，李氏和劉氏便又不同意了。
「天殺喲，這也是親爹娘做得出來的事，這個鬼樣子送給我我都不要。」
劉氏今天不知怎麼回事，特別會來事，拉住人便問︰「小伙子，這樣的人二十兩你願意出錢娶回去不？」
那漢子磕巴道︰「我，我，我有婆娘了。」
劉氏又去逮另一個年輕點的問道︰「你肯定沒娶媳婦，我問你，你願意嗎？」
那青年擺手不答連連後退，劉氏又轉頭看向下一個年輕人，還沒問，那人便搶答道︰「別問我！」
榕樹村村民有人輕蔑笑了，有人開口反諷，也有人不嫌事大說原來這里鬧饑荒。
牛頭村村民卻一言不發，人人都覺得面上干巴得厲害，丟臉丟到外村去了。
尷尬之中大全媳婦掙扎著要下地，她下地後撐著孱弱的身子朝老劉頭和楊氏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全場鴉雀無聲。
剛剛沒有人覺得老劉頭和楊氏是在賣女兒賣孫女，只覺得他們年紀大了還沒有一個男丁來繼承香火，現在女兒又生不出，一切都不過是平常罷了。
明明不合常理，滿是諷刺，全是血淚，大家伙卻輕飄飄用「平常」兩字來草草下定義。
這會看著這個病得站不穩還要顫抖著鄭重磕頭的女人，人人都這在平常里起了惻隱之心。
此事便順理成章的加快了進程。
李氏和劉氏不愧是今天最佳戰斗力，到了這時還有力氣爭論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