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勤面無波瀾的一步步朝小義走去，步伐穩健，氣定神閑。
他強壯寬闊的背影擋住了眾人的視線，沒有人看到小義充滿希望，溫暖而燦爛的笑容。
原來周勤在彎腰拿背簍要出門時早暗暗給小義打了眼色。
剛剛這辦法有點懸，其實周勤也沒十分把握。
十兩帶走一個成年人，听起來像個笑話。不過小義傷得不輕，李氏也是預感小義以後沒什麼價值了，才會松口。
而且李氏在村民和自家親人的壓迫下，心理防線已經動搖，出錢不過是讓事情有個突破口能順利達成。
周勤假裝要走，不過是擾亂李氏心緒的一種方法罷了。
李氏兩夫妻按了手印，村正要周勤再寫一封他剛剛撕碎的契書，周勤執筆，附加條件變成了周二順一家和李氏一家不能耕種。
李氏得了錢財，這會也顧不上糾纏，連一件厚衣服也不給，便要趕小義出門。
周勤只是出來祭拜祖宗，身上並沒有帶多少銀子。
這會能拿出銀子來給李氏，完全是因為徐丹要他出門都要帶些錢財在身上，遇到急事能方便處理。
周勤想，自己這輩子的福氣，大概都用在遇到她身上了吧。
他想了想，朝阿鋒說道︰「阿鋒，你家有厚衣服和板車嗎？你拿來，我照市價跟你買。另外你幫我拉小義去大韋村一趟，等看完大夫你再送小義到我家，我給你六十文。」
「沒事，你等著，我回去拿東西。」他們曾經是兒時玩伴，就是周勤不給錢他也會幫忙的，更何況是給錢。
六十文很多了，那些干重體力活的漢子一天也就能賺個這麼多。
李氏一听有錢，立馬擠到他身前，著急說道︰「這些東西我家有，周勤，你把錢給我，我幫你準備。」
周勤嫌棄退後避開她，「不要你家的，晦氣。」
「你……」李氏氣結，立馬翻臉喊他們趕緊走，別礙了地方。
周勤看了擠滿院子交頭接耳的眾人，只覺得悲涼。
他朝三婆婆恭敬道︰「三婆婆，你家小江有空嗎？叫他一道來幫我拉車吧，我也給他六十文。」
三婆婆一臉溝壑，滿是歲月的痕跡，慈祥笑著說道︰「有空的，我叫他來，不給錢也叫他來。」
「要的，大過年，可不能叫他們白忙活一趟。」
村民也有想搶著干活要銀錢的，但是看見周勤那樣又有點蔫氣。
等阿鋒拿了衣服和板車來，周勤便幫小義穿好衣服，抱他到板車上。
阿鋒給板車墊了厚厚的稻草，還拿了一張厚棉被給他蓋上。
周勤那一刻便覺得心中有些觸動。
小義淚眼汪汪，他的手緊緊抓著稻草，拼命咬著牙才沒有讓自己放聲哭出來。
天上的太陽照得他暖暖的，這是他長大後第一次覺得冬天也有溫暖的時候。
阿鋒和周勤更熟些，便胡亂問他一些問題，听到他有了女兒還笑著說恭喜。
小江為人和善，脾氣很像三女乃女乃，別人說話時他認真听，回答問題時也很認真，其余時候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
韋公見大過年還有人上門看病，忙放下筷頭彎腰檢查。
大韋村的人听說周勤上門了，好事的，喜歡看熱鬧的，都端著飯碗去韋公那蹲著。
韋公細心給小義檢查，下了結論︰「骨頭長歪了，得掰正了重新接，不然以後就變成跛子了。」
「韋公，我們接。」周勤握住小義的手耐心說道︰「小義，疼你也要忍著，不怕，我們過了這一關便都好了。」
「嗯，我听周勤哥的。」過了這一關便都好了，這句話太美好，讓小義心中顫動。
疼他可以忍的，只要有希望。
韋公給小義含了一塊軟木，下手給他掰骨重新復位。
這其中的疼痛常人難以想象，小義滿臉青筋，痛得渾身發抖，大汗淋灕。
慘叫聲回蕩在院里，眾人都不敢看，只有周勤緊緊握住他的手。
「好了。」
韋公兩個字一出口，小義終于結束了痛苦的骨頭復位過程。
韋公接骨復位有一手，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他既說好了，那便能長好。
韋公兒子替韋公擦去臉上的汗，然後去抓藥。
由于還要用木板固定腿部，周勤便懇請韋婆婆給小義端碗熱湯。
韋婆婆心善，忙叫媳婦去弄，剛好灶上有現成的，倒也方便。
周勤從不佔別人便宜，拿出背簍里的點心和糖果遞給韋婆婆，她哪里肯要呢。
周勤便直接放到了他們堂屋上，說自己家里剛好添丁進口，不嫌棄的話便沾沾福氣吧。
韋公樂呵呵叫韋婆婆收了，說小輩給的喜禮，干什麼推出門外，一會別叫孩子們搶光了，留給自己一塊，讓自己也沾沾喜氣。
小孩子們最是貪嘴，悄悄上前拿了一塊糕點幾人分食。
精致小巧的栗子糕，一塊哪能夠呢。幾人又偷偷拿了兩塊吃，連手上沾的粉末也舌忝了個干淨。
周勤在榕樹村看過了薄涼的人性，此刻便覺得格外暖心。
六婆婆听到周勤來了韋公家，還以為他出事了，趕忙過來看，兩個孩子跑在她前頭。
「周勤叔叔，你病了嗎？怎麼這會來我們村呢？」
「周勤叔叔，你來干嗎？」
男孩和女孩的差別一目了然。
周勤對著孩子，語氣溫柔了許多︰「我沒事的，是我兄弟受傷了。」
「喔。」
兩個人不約而同出聲，然後嘰嘰喳喳說起了自己的兔子，雙方都搶著說話，沒了剛剛半分默契。
「你們兩個別纏著周叔叔，人家有事呢，不是來玩的。」六婆婆拉開兩個孩子，對周勤笑著說道︰「不如去我家吃碗熱飯吧，還得一會呢。」
「不用了婆婆，家人也等著呢，下次有空再去婆婆家拜訪。今天事發突然，兩手空空的，我這倒有兩個大粽子，您不嫌棄吧？」
六婆婆假裝不悅道︰「你就是空手來怎麼了？這路過都不進家門喝杯水哪成呢，不像話。」
周勤笑著說道︰「怕肚子不撐圓婆婆不給我出門呢，下次吧，家里人都不知道這事的，怕擔心等得急了，要出來找呢。」
「那好吧。」六婆婆見他歸心似箭，也不勉強了。
兩夫妻的感情有多好，她是知道的。
周勤從背簍里拿出兩個大粽子，給兩個小孩一人一個，溫聲說道︰「快拿回家去放吧。」
兩小孩看了一眼自己女乃女乃，見她點頭才接過，甜甜說了聲「謝謝」，然後飛快的往家里跑了。
不一會給周勤拿來了年糕和笑口棗做回禮，周勤笑著接過了。
等韋公幫小義固定好了腿，便吩咐至少三個月腿不能用力，如今身子虛弱要好好將養，再配合一些生肌續骨的藥方配合，讓骨頭慢慢長好恢復。
周勤謝過，直接給了十兩銀子，韋公說多了，周勤便笑著說剩下的是小輩孝敬的，拿去打酒喝。
其實過年許多大夫不願看診的，大過年覺得晦氣，一般人過年去看病，也會多給些銀錢。
周勤很厚道，韋公從前曾讓他在一旁認了許多藥材，他亦感恩。
韋公樂呵呵，叫兒子再去多配幾副藥材。
周勤謝過韋公，和六婆婆道別後便回了家。
「周勤，這怎麼了？」張媽媽見周勤去了許久都沒有回來，便坐在門口等著。
她怕出了什麼意外，想著去榕樹村尋人，但徐丹勸說到下午不見人再去，許是在村里遇到些潑皮無賴了，讓周勤試著處理無妨的。
「沒事，張媽媽，家里有吃的嗎？弄兩碗出來給我兩個朋友暖暖身子。」
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先把眼下的事情安排好吧。
周勤將睡著的小義抱進堂屋側邊之前六婆婆睡的地方放好，給他蓋上被子。
灶上有雞湯，雀兒給阿鋒、小江下了兩碗粉絲端給他們吃。
大冬天在外面呆了半日的確人都凍僵了，喝碗熱的可以暖暖身子，兩人謝過便埋頭吃起來。
周勤掀開布簾進了房間，徐丹正輕輕拍著蜜蜜哄她睡覺呢。
他這才覺得心安，「丹娘，我回來晚了。」
徐丹暗暗掃了他一身，輕聲詢問︰「沒事吧？」
「沒事，我一會再和你說。」周勤說完從匣子里拿了些銀子，示意她放心便出去了。
周勤大概和張媽媽說了一下情況，讓她斟酌著去幫忙準備些節禮。
張媽媽心下了然，家中目前布匹最多，秀娘送的還沒用完，劉家也送了好幾次過來。
張媽媽把徐丹之前在鎮上自己買的布料都整治出來，再拿一匹顏色深沉合適長輩的布料裁開做兩份。
吃食也要備一些，但是除了阿鋒、小江兩家，別人又吃不到，只能說酸話。
不如送布料給家中長者，穿在身上走去外面別人才會惦記。
不為別的什麼，只是得讓那些榕樹村的村民知道，與周勤交好和作對的區別。
如今徐丹的事情已經過去，周勤的惡名也不攻自破，他們自然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躲著過日子。
按如今的情況來看，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這時便要多鋪些路，為以後做打算才好。
人性復雜，得從這種細微之處下手攻破。
阿鋒和小江兩人吃過美味的雞肉粉絲湯，便告辭說要回去了，畢竟今日除夕，家人都等著呢。
周勤給小江遞了六十文，給阿鋒五百文。
兩人都連忙推卻，但周勤卻不想在這事情上費口舌，只趕他們早點回家去。
阿鋒和小江拉著板車下山了，車上除了原來那張棉被，還有兩份節禮。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在沉默中回到了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