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編號4122,歡迎您來到我們的世界。」
這是我听到世界的第一句話。
或者說,這是每一個系統初次啟動的問候語。
我很普通。
又或者說, 我表現得很合格,符合程序, 符合指令, 沒有一絲錯處。我的主系統是虐文系統, 這是一份並不怎麼令人歡喜的工作,我接手的宿主她們或多或少, 都對我有著怨氣, 然而我只是一個系統, 我無法理解她們。
看到她們流淚、咒罵甚至是扎小人, 然後轉過頭,毫不猶豫離我而去。
到這里,我應該有一絲難過。
但我沒有。
我只是一個系統而已。
是的,你也發現了,對嗎?我的敘述總是單調而枯燥, 或許是因為我總是重復著同樣的事情。不值得高興,也不值得失落, 我想我應該是這一屆最平靜、最敬業的系統。
可惜沒敬業獎。
嗯……笑話有點冷。
那就說點我比較在意的事情。
嗯?我竟然用了在意這個詞?
我來不及思考這其中的特殊意味, 又沉浸在我跟她初次相遇的回憶里。
那天, 我最後一個宿主跑了,我不得不去了一趟深紅監獄。
「深紅監獄2857號,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天真的我並不知道, 我會為這一聲主人付出怎樣的代價。
我問她名字, 她竟然握住我手, 一筆一劃寫了。
那是我第一次跟宿主的肢體接觸。
當時她的手應該是冷的吧?我記不清楚,因為我只把她當成過渡,要不了多久,她就像從前的宿主一樣,離我而去。或許其他系統投入精力,還能維系得久一些,但我是虐文系統,我想沒多少任務者是喜歡待在我身邊受虐的。
緋紅。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並且很憂慮,她能不能完成任務。
然後我的三觀被她從頭到尾碎了一遍。
那比災難還要讓人印象深刻。
她不但熱衷于把男主虐得噴血,還對日我很感興趣。
我不明白,怎麼會有宿主,喪心病狂到要日數據庫。
天知道我第一次听見這個詞,都懷疑自己生錯了性別……噢,也不能這樣說,我那時候還沒有性別。
我真正有了性別,是在她強吻我之後。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吻。
她的舌頭熱熱的,軟軟的,還帶著微醺的酒氣,她的臉鑽進了我的兜帽,貼得很緊,我看不清她的眉眼,視線像是一團濃重的水墨,猝不及防地暈染開,是天旋地轉的灼熱感。
很不妙。
真的很不妙。
[檢測到編號4122的意願,自主性別分化開始……]
[分化1……3……]
當我听到內部發出的聲音,我就知道,我絕對要慘了。
我變得焦慮。
我竟然害怕看見宿主跟其他男人纏綿的畫面。
我隱瞞了這一條分化的信息,這是屬于系統隱私,我有權不向宿主公布。
但我沒想到,分離的日期竟然這麼近。
在我分化成功的那一日,我听見了墟的公告。
[第二代主神‘緋紅’已登錄]
她成為主神了。
她月兌離從屬的桎梏了。
真好。
我應該為她高興。
但我竟有一絲難過。
我說服自己,那僅僅是一絲而已。
我有些不知所措,淹沒在彩色的狂歡人海里,旁觀全域的任務者為她舉行了第一場
慶祝儀式。
王座之上,第二代主神緋紅笑著逗我,「統子,你要什麼?神都可以給你哦。」
我差一點就要月兌口而出。
我知道,我要的是多麼貪心,而且也不會實現。
「我還沒想好……我要想想。」
我是系統,但我用了不確定的語氣。
我很卑劣,竟有意顯露了自己一絲異常。
但她沒有發現。
因為她正沉浸在另一件事情。
那個時候,我隱隱約約知道,首代主神從她的世界花園逃走了。是的,她為了首代主神,建立一座獨一無二的世界花園,據說那里一片花海,太陽與月亮都被她有意雕琢成最漂亮的兔子模樣。她用盡一切手段,討著她的伴侶的歡心。
祂逃了,她自然也是滿世界找祂。
我想,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趁虛而入的機會。
我鼓起勇氣,去找了她。
但我目睹的是,無數花園從空中崩毀。
那座世界花園依然高懸雲端,他們在蓮花水池里盡情擁吻,水響纏綿而曖昧,我怔怔抬起手,模著臉頰,沒事,只是有點濕。我幾乎是狼狽逃離了世界花園,還抹去了自己的痕跡。
等她從世界花園回來,我賭氣說,「我想要源,很多很多的源。」
她挑了下眉,也很大方,給了我一個完整的源。
我說服自己,不虧,不用被日,還能白得這麼多,我賺了!
我吞噬了源,變得更強大。
也是從這一天起,我拼命地升級,拼命地吞噬源,我爬到了第二系統的位置,只差一步就跟她並肩了。我越來越餓,越來越渴,不知道為什麼,我每一次看見第二代主神緋紅,我都想把她從頭到尾吃進去。
如果吃了她的心髒,我們就是共同體,再也……不會分開了吧?
我被自己可怕的念頭嚇了一跳。
但我越是拼命制止,就越快陷入黑暗的泥沼。
直到那天,在她的慶典上,我的中央處理器爆了,我陷入了一段非常瘋狂又可怕的回憶。
我,我似乎……吃了她。
[第三代主神‘4122’已登錄]
[第三代主神‘4122’已登錄]
[第三代主神‘4122’已登錄]
我恐懼到了極致。
就在我自爆的前一刻,我的內部激活了一個新的程序,它主動執行了情感清除的指令,讓我重新變成了一個理智、冷靜的主神。
我清晰地知道,我病了。
但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救我自己。我冷眼看著我毫無異常地發布命令,當一個完美的、冷血的、不會出錯的主神。
很久之後,第四代系統出了一個翹楚,它達到了成神的標準,我對主神之位沒有什麼留戀的,就向它開放了主神任務。
「你沒有宿主?」
它這樣問我。
「什麼宿主?」我遲鈍地回憶起了很久之前的東西,「啊,你是說寄主吧?」
我听見我冰冷地說,「雖然在任務者的眼里,我們系統只是一個媒介,一件工具。但在我們的眼里,他們何嘗不是滋養我們、保護我們的絕佳養料跟生存環境?一旦我們成為主神,自己可以供養自己,就不需要‘環境’了。」
我吞噬了我的宿主,她成為了我跳動的心髒。
我平靜地想,也許再過不久,我就要成為異形了。
那一天來得風平浪靜。
我找了一座荒廢安靜的城市,把自己埋了起來。我沒帶任何一件隨身物品,不過經過一家櫥窗時,我看上了一件雪白鏤空的長袖婚紗,里面已經沒有人類了,我往櫃台付了錢,帶走了這件
婚紗。
我的意識錯亂了。
我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也分不清尖叫與鮮血。
我徹徹底底壞掉了。
我與這座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城市融為一體。
我也沒有名字。
當然,也沒有人會在意一個異形有沒有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多的人類涌進了這個曾經荒無人煙的城市,我頻繁地見到他們,防護服,防毒面具,殺傷力巨大的武器。噢,我後知後覺,他們是來消滅我的,消滅我這個異形,然後奪走我的力量。我的身上出現了猙獰的傷口,我也不在乎,任由他們攻擊。
我該死了。
我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了。
我抱著那件染血的婚紗,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喂——」
恍惚中,我又听見了她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沒用?給了你力量都被人欺負。早知道就不騙你了,小傻子。」
她竟沒死!
她騙了我!
淚水紛飛中,我看見她隨手扯開了防毒面具,黑發揚落在緊身機車服上,在黃昏色的煙霧粒子中,她的面容模糊不清。
不廢吹灰之力,她解決掉了那些家伙,朝我走來。
「你來接我了嗎?」
她一貫猖狂姿態。
「對,接你,回家!」
我呼吸一滯。
我笨拙低頭,看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潰爛,發紅,很丑陋,我又陷入了癲狂。
「嘖,你真麻煩啊。」
她這樣說著,帶著一點惡劣笑容,在我面前月兌開了機車服,咬開了背心跟手套,她長腿筆直,跨進我那一件血紅婚紗里,明明那麼髒,那麼血腥,她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光芒。
她吻了過來,兩指挾著我的頸。
「咦,你有虎牙的呀?」
她發現之後,吻得更甜蜜。
我的感官漸漸蘇醒。
我感受到了光、風、水、砂礫、呼吸。城市還籠罩在黑暗中,但怪物已不可怕,晨昏線開始與太陽垂直,我赤腳走到了晨線,從夜里等候到了清晨。
暖流襲擊了沉眠的海域,成了我的磅礡的不凍港。
我沒有經驗,丟臉得哭了,不過她體諒我,引導我,最終結果還算圓滿。
她幫我清洗身體與傷口,我乖乖地听話,連漱口的牙膏泡沫都吞了下去,又是得了她一陣笑。
我從幼年形態長成了成年形態,很高大,四肢也很修長,唯有一張臉,是女圭女圭臉,軟女敕的月牙眼,還有虎牙。我不是很滿意這個結果,但她尤為鐘愛,時不時就要用手指來磨我的虎牙,有時候很癢,我就咬住她,給她一點小懲罰。
她就笑得很壞,還給我起了名。
因為太羞恥了,我是絕對不會允許她在外面這樣叫我的。
再過不久,城市復蘇了,生物開始活動,人類也定居生活,鮮活的痕跡越來越多。
有了燈光,有了商店。
城市的天氣變得很好。
我給自己編寫程序,比如,怎麼成為一名優秀男友。
我學會了開酒瓶,學會了飆車,學會了洗衣服,學會了疊床單,還學會了怎麼單手解她扣子,嗯,後面一項是她強迫我學的。她總是很喜歡看到我害羞、窘迫的樣子,說我在床上放不開,連一句髒話都不敢罵,她做的都是為了鍛煉我的勇氣。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她。
我的確是個膽小鬼,小心翼翼地討她喜歡。
我覺得我被愛是一件很短暫的事情,我不該奢望太多。
不過,我想為她踏出第一步。
于是我讓這座城市在一夜之
間開滿了紅色的鮮花。
你噗嗤一聲笑了。
「好傻。」
我耳朵泛紅,中央處理器燒得快焦了,磕磕巴巴地說。
「歡,歡迎你來到,我,我的世界。」
這個世界或許並不完美,但我希望你能住下來,我會用最熱烈的陽光、最干淨的空氣、最肥沃的土壤來供養你。
天氣晴朗,我正學著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