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軍四下潰逃, 不敵悍戾兵陣,很快被燭陰軍拆骨入月復,做了階下之囚。
「明上, 這些魏軍如何處置?」
緋紅正玩著小姑娘凌亂的小髻,她試圖將其歸正, 然而手藝實在差勁, 推了半天,堆出了兩只歪歪扭扭、炸得上天的小羊角,她面不改色地說這是龍荒少女最愛的發型。謝新桃在旁邊听得清清楚楚,她嘴角抽動。
難怪她哥對明上千依百順的, 卻堅決拒絕了對方給他束發。
小公主活像是從泥地里打滾出來的小羊羔, 毛茸茸的, 軟囊囊的,她驚魂甫定靠在緋紅的胸前,滿臉都是天真的孺慕, 對她的話毫不懷疑。
「還處置什麼呢。」
緋紅余光都不曾施舍,「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禍我子民者, 一律壘築京觀, 示我含章天威!」
小公主身軀微顫。
魏軍則是騷動起來。
「她要把我們全殺了?」
「這狠毒殘暴的女人!」
「我們不能束手就擒!」
于是緋紅就听見了這樣的一番論調——
「古者明君在上,通曉舟水之喻,你今日將我們壘成京觀, 焉知他日你的百姓, 不會被我君懸于城門!」
緋紅垂眼看去,是一個憤憤不平的青年將領。
「錯了。」
「真是大錯特錯了呢。」
她笑聲嘶啞,晃起三根手指。
「第一處錯, 我宗政緋紅被元魏亡國,這次回來,不是來給你們當仁愛明君的,你們魏軍怎麼死的,死的多慘,孤不是很關心,若你們對孤的處置不服氣,歡迎你們化作厲鬼,夜夜向我索命。孤在高床軟枕上,隨時恭候。」
「第二處錯,你是俘虜,是囚奴,你該懼我,畏我,而不是像個小牛犢,跟孤討價還價。」
「第三處錯,孤小心眼得很,殺我一族,我當斷你九族,屠我一城,亦當百倍奉還,你們元魏皇帝城門敢懸一日,我就敢壘上一月的京觀!」
她輕撫雙掌,擲地有聲。
「魏軍投毒,害我子民數百,就從你們開始償命!」
青年將領面上多了一分懼色,他正要開口挽救,反被士兵捂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緋紅將慘叫聲拋之腦後,騎著馬,慢慢踱進城中。
四年前,含章一夜崩塌,王城鱗都的大章門在雪夜里亦被燒得半殘,剩下的,是一具苟延殘喘的殼子,至今還未修繕完整,隨處可見一些焦黑地段。小公主怕她觸景傷情,特意撿了一些自己的趣事來說。
她本有機會跟緋紅一起去龍荒朔漠,但小公主覺得家還是要有人看著的,于是自告奮勇留了下來。
烏泱泱的人群里,私語竊竊。
「張屠夫,別看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啊,你呀,娶不起!」
「冒犯聖顏,眼珠子都給你剜嘍!」
「真沒想到,那個小娘子竟然是小公主,還以為她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呢。」
「那通身的氣派,哪是一個大小姐能有的!」
虎背熊腰的男人失魂落魄,捏著手里的小盒子,里面是他新買的發釵,本來要送給石堤那一邊的小娘子,可沒想到朝夕之間,天翻地覆,家境貧寒的小娘子搖身一變,成了金枝玉葉,是他再也無法觸及的夢。
小公主也見著了那大塊頭,她咬了下唇,小心又膽怯問起了緋紅,「阿姐,你有意中人了嗎?」
「你問這個作甚?」
小公主扭捏道,「就是,就是,阿姐為了意中人,會不會舍棄一些東西?」
緋紅控著韁繩,「舍棄?當然會。」
小公主眼楮一亮,又听得阿姐緩緩道,「只要他低下頭顱,軟下雙膝,把他的一切,都奉給我,臣于我,我自然會舍棄我的三千弱水,只喝他那一口的泉水。千萬人我只取他一人,如何,這犧牲夠大了吧?」
系統︰‘……把一夫一妻說得好像違背常理似的。’
緋紅︰‘可我原本能三宮六院三妻四妾的,姐姐我委屈大了。’
系統打不過她的嘴炮,只得溜了。
緋紅淡淡一笑,「怎麼,我剛回來,我的小公主就想要下嫁庶民,生兒育女?」
小公主慌亂道,「不,不是的,此生我只想陪著阿姐!」
緋紅點頭,「不錯,你這甜言蜜語的,還有一些覺悟,倒是比宗政天香要強多了。」
緋紅根本不指望著宗政晚意、宗政天香、宗政柔嘉的覺悟,只要他們安分守己,不拖她後腿,該有的皇族體面,她不會教人落下。但若是違背她的心意,非要跟她作對——
「我以公主之身,登臨國主之位,自然要開先河。」
緋紅漫不經心掃過那屠戶的絡腮胡子一眼,四五十歲了,還肖想年輕鮮女敕的小姑娘。
「本朝公主,不和親,不下嫁。柔嘉,你是要當姐姐的掌上明珠,還是要舍棄公主體面,同你的情郎私奔,都隨你選。」她輕拂著小公主的額頭絨發,「宗政晚意選錯了,我廢了他,宗政天香選錯了,我給她留了個男人,卻也不再給她任何崛起成長的機會,你呢?」
她這雙手,殺人還行,救人實在馬虎,若這小公主非要哭著鬧著,像前世一樣,去當屠戶娘子,生個一胎二胎三胎四胎的,她也不攔著。
人家就是有情飲水飽,她能怎麼辦?
緋紅頂多換個嬌軟听話的女孩兒來寵,根本不礙事。
小公主一听她言語里的冷意,支稜起來的骨氣迅速萎靡,她縮進了緋紅的懷里,細如蚊蚋,「婚姻大事,我,我都听阿姐的,阿姐要我嫁誰,我就嫁誰。」她有自知之明,離開阿姐,她就是要一頭撲稜撲稜的乳鴨,根本活不了多久。
男人……嗯……好像還是阿姐可靠一些。
「不。」
緋紅抵住她的粉頰。
「天下俊才濟濟,你看上誰,盡管開口,宗政公主,養個小面首小爐鼎的,根本不算事兒!」
這種事對于小公主來說還是超出常識了,她臉色發紅,「才,才不要養面首呢,費錢,還費眼楮!」
「不禁費眼楮,還廢腰力呢。」
小公主軟糯咬唇,「阿姐,你,你別說了,我的腿都軟了。」
阿姐肆意大笑。
燈節未至,她的周身泄落斑斕,聲色更是艷烈無極。
「我的傻姑娘,人活一生,循規蹈矩有什麼意思?紅塵風流,烽火狼煙,賞玩天下,一樣比一樣快活!好了,別臉紅了,阿姐日後會慢慢教你的!首先我們從面首這一門功課先學起……」
小公主怕羞,鑽進她胸脯不肯抬頭。
八月十五,祭月節,砌寶塔。
小公主堅持要讓緋紅來燒塔,說是去一去她身上的風塵與邪穢,可保萬年安康,左右是小姑娘的心意,緋紅也含笑允了。
湊熱鬧的還不少。
謝新桃跟房日兔蹲在邊角,勾肩搭背的,還小酌著桂花酒,一副莫逆之交的樣子。
實際上——
謝新桃︰「商先生果然來了!你輸了!給錢!」
房日兔︰「他不是神醫嗎,那仙氣飄飄的,怎麼能跟黏牙的冰糖葫蘆一樣?氣死我了!」
謝新桃︰「你管人家黏不黏牙呢,又不黏你的,願賭服輸!」
房日兔︰「談錢傷感情啊,姐妹。」
謝新桃︰「說的也是,要不咱倆直接談情?」
倆直女面面相覷,扭頭嘔了一聲。
不成的,她們根本學不來明上男女通殺那一套!
而在另一邊,小公主躲在緋紅的身後,怯生生瞧著這昆山片玉般的年輕男子,她小聲地問,「這,這就是阿姐給我找的面首嗎?他看起來,好像不是很精通玄素之術!」
商陸提著食盒,是來給緋紅送小餅的,誰料想她那妹妹,兜頭就來了一句猛的,他險些站不穩腳跟。
這個家伙又在教壞她的妹妹!
「他是不怎麼精通。」小畜生竟有臉說,「這不是還沒教麼?」
「宗政緋紅!」
他面犯桃花,羞惱無比,「你亂說什麼!」
小公主轉了一圈念頭,突然悟了。
「姐夫!」
商陸軟得四肢百骸都化了,眼眸里的水波都帶著晃兒,是模糊的,「甚、甚麼?」
小公主看著郎情妾意的場面,福至心靈地欠了欠身,「我去找桃姐姐跟兔姐姐玩兒!」
火光之中,寶塔發出嗶剝嗶剝的聲響,商陸偏著頭,盯著那灼燒的火焰,把食盒遞過去,竭力持著自己穩重清高。
「做多了,丟了浪費。」
緋紅掀開半邊,里頭還散著藥材的清香,該說不愧是大夫麼?
「不吃。」
緋紅蓋了回去。
「為什麼?」商陸急了,「這小餅我遴選了上百種藥材,才選出七味最適合你進補的……」
「不是說做多了麼?怎麼,是專門為我而做的?」
她分明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但卻像把他從頭到腳品賞了一頓,商陸口舌焦灼,拙拙地回,「你不吃算了!」
「嗯,不吃。」
她笑眼彎彎,很是從容拿捏了他。
商陸內心涌起一股怨怒。
是她把自己擄去龍荒朔漠的,也是她強迫自己留在她身邊的,憑什麼她說不踫他就不踫他?他跟宗政天香一點瓜葛都沒有,還險些被她下藥,怎麼就成了她長姐的男人?醫者眸光一暗,從盒子里捏起豆綠色的小餅,硬是塞進了緋紅的嘴里。
他知道是苦的,他還備上了酥糖,但現在他不想拿出來了。
苦死小混蛋算了!
緋紅也不惱,指尖壓著餅皮,細嚼慢咽,還說,「先生喂的,不苦。」
他明知道這是君王的一句戲言,可還是著了相,落了火,他快走數步,折腰下來。這飲玉池、朝錦霞的謫仙人物,吻技實在糟糕,緋紅半截舌頭被他踫得又疼又硬,她伸手推了他一下,他反而軟爛下來,雪獅子向火似的,化在她身上。
謫仙醫者用著氣音,「別……別推我,你要荒唐放蕩,我,我陪你。」
說完,這一捧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仙鶴頸兒暖融融的,汗津津的,透著一股藥香。
「陪我?」
緋紅就笑,她捉他的腰。
「是這樣陪我?」
她又步步緊逼,膝蓋並入他的金籠,「還是這樣陪我?」
他滿頭大汗,節節敗退,可是轉念一想,他在這個小畜生的面前,再難堪的事情都干過,還差這一樁?于是也咬著牙,寸步不讓,「都行!」
剎那之間,她雙眸是劫火洞然,大千俱壞,什麼都被燒得不剩,她的唇亦追隨過來,欲要吻他至壞。
商陸緊張閉眼,睫毛微顫。
「玉屏關來報!」
她喉嚨溢出了一個模糊音節,「什麼?」
「玉屏關失守了,明上。」謝新桃大步踏來,「那個暴君並未返回儀都,而是直接掃蕩邊關,聯合三方重鎮,不顧死傷,強奪鎮西!」
緋紅低笑,「他還真是,一點兒便宜都不想給我們佔呢。」
他出讓了含章,又強勢奪回了玉屏關跟鎮西,無疑是在跟她宣戰——
我不給你的,你要也要不長久。
她支起了腰,「我軍如何?」
「听您的,已經退兵一百二十里。」
緋紅頷首,「備馬,我們今晚就離開,多日不見,我還怪想捆他的。」
不消半會,緋紅的騅馬被人牽來,但韁繩卻被另一只手掌扯住了。
「你非走不可嗎?」
清冷醫者的眉目覆蓋一層霜雪,「是不是只要是他的事,你就能丟下所有,不惜一切追他而去?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如此,你就這樣急不可耐想要他?」
緋紅眉梢微勾,頗有些紈褲的風流艷相。
她俯身下來,半邊臉幾乎淹沒在騅馬的漆黑鬃毛里,更被陰影籠罩。
「我是什麼人,先生還不清楚?我好美色,更好江山,先生再不松手,莫非想當我這馬蹄下的亡魂?我若養三千面首,可不缺您這一個呢!」
作者有話要說︰ 紅總︰怎麼回事,攔著我見正妻,一點都不大氣(指指點點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