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君把緋紅牽回了明夷殿, 他收了傘,放在棋盤一側。
而緋紅直勾勾盯著他的心端。
像個求而不得的惡鬼。
江霽淡淡揚唇。
他喜歡她這般的模樣,所有的注意力, 都放在他的身上,哪怕她現在渴望至極的, 是他的心頭血。
他撥開她發間的薄雪, 近乎縱容的語氣。
「衣服濕了, 先去換了。」
「……要。」
她嘴唇被凍得發青, 手指抓著他的胳膊,逐漸用力, 勒出指痕。
「要什麼?」
昆山玉君撫著她的耳廓, 將她的耳墜拆下,免得等會咬到。他們的同床共枕並不算頻繁, 但每一次都是深刻入骨, 特別是識海交融那一剎, 似佛似仙似魔還似妖,每一塊骨頭都仿佛被撞得碎了,靈魂碾成齏粉, 隨之而來是難以想象的愉悅。
那種瀕死的又重獲新生的感覺。
「……要你的心頭血!」
她身體冰冷, 語氣固執。
「給我!」
昆山玉君垂下睫毛,陰影覆蓋, 「會很疼。」
「不疼。」
緋紅拱著他,她就像是一頭急于討好他的小獸,用她的眼, 她的唇, 她的肌膚, 來安撫他的疼痛。昆山玉君被人拘在棋盤上, 背後壓著一片還未收拾的黑白棋子,硬得他微微皺眉,「換個地方……」
她輕車熟路親吻他。
「噗嗤!」
一朵紅蓮開在心口。
細微的血珠濺在她的唇。
昆山玉君低低痛吟,又盡數被她的唇齒吞沒。
她一邊吻著他,一邊取著心頭血,直到她抽出那一枝紅蓮,昆山玉君胸膛抽搐,才像死了一回,軟綿綿趴在了棋盤上,聲息低不可聞。緋紅轉身就跑,被人箍住了手腕,他虛軟的眼皮撩開一線,「放完血就跑?誰教你的?」
他手掌按住她的後腦勺,唇薄透紅,細細喘著氣,竟然笑得又快活又變態。
「把本座的血舌忝干淨!」
天經宮外,一道身影費力往外爬著。
「師父!」
身後響起了熟悉的叫聲。
妄機宜充耳不聞,他雙手摳著雪堆,指甲破裂折斷,透著星星點點的猩紅。弟子們遠遠看著,不敢出聲。
「師父!」
聲音近在耳畔。
一雙手試圖扶他起來,被他冷淡推開,「多謝閣下好意,我尚有力氣,不需攙扶。」
「師父,是我,紅兒。」
「什麼紅兒綠兒,我不認識。」
「師父——」
緋紅難過不已,「您不認我了嗎?」
裝的。
但是深陷情海的男人哪里分辨得清,他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從你答應江霽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你師父了,我只是一個原本該早些死去的家伙,而不是,窩囊又無用,看著我的小意中人,出賣自己救我。」
他漠然地說,「祝你和江霽白頭偕老。」
緋紅又難過地掉了眼淚。
那淚珠砸在他的手背上。
妄機宜張了張嘴,卻是再也說不出傷人的話。
正在此時,她突然撬開了他的嘴唇,將一枝染血紅蓮塞進他的喉嚨。
妄機宜當即吐出。
而紅蓮融化得極快,在他喉間化成了血水,妄機宜伸出手,使勁摳著,舌尖吐著猩紅,「出來……出來!」
女聲幽幽地說,「您大可吐出來,浪費了這一次,我就要多出賣自己一次。」
妄機宜僵住了。
他哈了一聲,極其諷刺的。
肺腑冰寒,血液盡。
太上墟浮在昆侖島上,三千仙山,雲遮霧掩。妄機宜仰躺在簇雪當中,看著天穹飄落下來的細雪。也是這樣的天氣,十五歲的藍緋紅登上了昆侖島,鴉青小山眉,唇破小櫻珠,走起來恍若步步生蓮。
他偽裝成了雲遮月,接近了這個姑娘,為她吹笛子,給她做桃花小鹿,更帶她去看昆侖山的石火風燈、寒沙縈水、紅蓬烏鵲。
他送她一場美夢,又將美夢踐踏。
「沒事,不痛,很快便好了。」
他當初,是這樣說的吧?
哈……他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妄機宜又恍惚記起他的父皇,那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老家伙,去世之前把一堆爛攤子給他留的,讓初次登基的少年天子只想奔去皇陵,把人拖出來鞭尸。
年歲久遠,那個老混蛋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他隱約記得他說,「帝王功業,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稍有不慎,自己也會粉身碎骨……」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所以你要叫神國無愛,無愛就無憂無怖,世間再無任何人能攔得住你。」
妄機宜喃喃道,「老不死……你取錯名了……」
一片冰涼落在眼尾。
她說,「師父,不哭,我其實不疼。」
疼的是另有其人。
妄機宜一怔,像是被某種痛感猛烈撞擊,他喉嚨一痛,噴出了鮮血。
他昏迷過去。
緋紅抱著人,直接沖進了明夷殿,語無倫次,「他、他又噴血了!」
昆山玉君換了一身衣衫,領口有些松垮地垂著,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他掠了一眼妄機宜,語氣平靜,「被反噬了而已,倒是浪費本座的一滴心頭血。」
「什麼?」
緋紅焦急無比,「那你快救他!」
「救他?」昆山玉君放下手中茶盞,「本座不是救他一次了嗎?是他自己不珍惜罷了。」
「求你,再救他一次!」
「再救?」
江霽烏發垂落,他伸出兩指捏住緋紅的下頜,「你已經把你的身體跟靈魂都賣給我了,你還有什麼可送我的?不如,你給本座也生九個孩子,本座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她沉默片刻。
「你若不救他,你會後悔的。」
昆山玉君薄唇微揚,從容鎮定,「哦,是嗎?本座倒是拭目以待。」
緋紅不再與他浪費時間,抱起妄機宜就走。
昆山玉君神色微冷。
看來她還沒有認清情況。
她以為她還是當初威風八面、凶名赫赫的合歡緋紅嗎?現在她元神被妄機宜用情絲養回了一些,但曾經受到的天罰卻是不可逆轉的,她是「不完整」,「殘缺的」,等同于斷絕了飛升之路,他拿捏她,是輕而易舉。
不急。
等她絕望到四處踫壁,她就會主動回來了。虐文女主,就該是他的,旁人染指半分,都得死。
他們注定是要生生世世地糾纏。
他逃月兌不了這個世界,她就得留下來陪他。
昆山玉君在殿中坐了一陣,紅四跟紅六同時進來。
她們對視一眼,低聲說,「父親,她……她暈了過去,我把他們搬回我的水邊樓了。」
她們本想把那個男人搬走的,可是娘親抱得很緊,顯然份量很重,她們也不敢隨意丟棄,萬一娘親醒來,就得興師問罪了。昆山玉君平淡應了聲,「好生照料就是,畢竟是你們的親生娘親。」
「是!」
姑娘倆都有些驚喜。
緋紅在水邊樓的消息很快傳到其他姐妹的耳中,她們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不經意」路過水邊樓。
而緋紅也不客氣,鳩佔鵲巢,就在樓里照顧起了昏迷的妄機宜。
很快,老二發現不對。
「這樣不行啊。」
她模著下巴。
「娘親跟師公相處的時間太長了,父親又不來這里,這樣下去,很容易出事的!」
姐妹們同時憂慮起來。
「那該怎麼辦?」
她們一致望向最有主意的老六跟老八。
老六還沒說話,老八則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有何難!」
她為破鏡重圓的夫妻準備的鴛鴦散終于可以派上用場了。
紅八一邊指揮著紅四趁人不備往爐子放鴛鴦散,一邊則是讓紅七跟紅九去一趟天經宮,把父親請來,就說是娘親病得很嚴重。另外,為了防止有人破壞,她們還設置了重重陣法,沒個三天兩夜也解不開。多方人馬默契配合,事情進行得無比順利。
只是誰都沒想到,最先踏足水邊樓的,是剛回宗門的江遮。
他感應到了師尊微弱的氣機,道了一聲打擾了,就突破結界,尋到樓里來。
眾女都有點懵。
「我、我把師伯帶出來!」
「哎,你別——」
紅八沒來得及阻止,紅四就風風火火去了,結果道行太淺,被鴛鴦散撂在半路。紅三食用了斂息丸,把紅四拖出來,但再進一步的地方,她也不敢去了。
好脾氣的紅三怒瞪著紅八,「那麼濃,你到底放了多少?!」
「我那不是,考慮到父親多生幾個弟弟妹妹嘛。」
紅八訕訕一笑,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瓶?」
「不……是三萬年份的鴛鴦石。」
眾女倒吸一口涼氣。
您可真狠!
醫家聖君一進去就發覺不對勁了,然而他從來沒有聞到過這種氣味,他用袖子撲了撲,試圖分析其中的成分,「嗯……鴛鴦石,年份還不淺,應該是萬年以上,還有深宮恨……嗯?為什麼會這樣配?」
他思索著,面前多了一道跌跌撞撞的人影。
她自言自語,仿佛在對話。
「江遮……混沌靈根……」
她突然撲殺過來。
江遮立即甩出一卷飛針。
撕啦。
她扒他胸口衣領。
江遮︰「?」
她走火入魔般重復著,「我最想要什麼……我要心頭血,給我心頭血,混沌靈根心頭血!」她眼神陡然凌厲,伸手就要刺入血肉。
醫家聖君兩指挾住她的手腕,鎖住她的行動,肢體語言透露出生人勿近的疏離。
而下一刻緋紅隔著一層薄紗,揚起了頸。
她吻了他面紗後的唇。
「……吻給你,血給我!」
江遮凝固不動。
緋紅則是有些暴躁。
「快,快給血我,他不行了,要不行了!」
江遮緩緩抬手,鑽入面紗里,指尖擦拭唇肉,吐出三個字。
「別踫我。」
緋紅被鴛鴦散逼得雙眼通紅,戾氣暴走,她猛地捏碎他的錐帽,再無阻礙,長驅直入。
江遮的潔癖被緋紅毀得一干二淨。
「給不給!」
江遮平靜看她,「瘋夠了沒?」
緋紅把他摁著親,「給不給?給不給?」
最後醫家聖君的錐帽破了,嘴也被咬腫了,眼看著就要貞潔不保了,聖君終于妥協了。
「給,放開我,我要喘氣。」
聖君神色高冷。
我要吃一百頓小雞炖蘑菇,彌補今日的心靈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