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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女尊文女主角(16)

緋紅噗嗤一笑。

「哈哈哈——」

「施銀海, 好啊,奪我九鼎,壞我君威, 還要我掃榻相迎, 哈哈, 好啊, 大善!!!」

緋紅猛地打翻藥碗,僅餘的一絲藥汁潑到施銀海的襟袖上,拓開淡淡的烏色。

後者既不生氣,也不惱怒, 只是壓下指月復,輕巧拭去。不過是小孩的玩具被她搶走, 故意撒潑罷了, 心里還敬重著她,所以才會有這般不痛不癢的羞辱。

至尊更狠一點, 就該拿這個碗兒碎了她頭顱。

施銀海唇角微翹。

「你笑什麼?來啊, 寡人倒要看看,你個畜生, 還能做到何種程度!」

君王眸似劫火, 焚燒著,是要將所有燃燒殆盡。

而攝政王宛如一方玉鎮紙,巨浪再滔天, 劫難再深重, 依然能從容平穩地鎮壓,平息王朝動蕩。

「那臣,便卻之不恭了。」

施銀海嘆息著,袖里滑出一粒菩提子。

「啪!」

緋紅被她摔進床榻內側, 那拇指緊緊鎮守著她的心端。

這一刻,是菩薩破戒。

更是魔頭橫行。

「啊!」

宮侍無意識地驚喘出聲。

攝政王的山玄玉勾纏在天子的大帶上,疊印玄色衣擺,即使在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施銀海的回眸淡泊自若,宛若一縷春風拂開凍土,聲音溫煦。

「我與陛下商討要事,你且殿外回避。」

宮侍滿臉通紅,「遵、遵攝政王令。」

他就像是一尾失水的魚兒,捂著怦怦直跳的胸膛,口干舌焦退出了內室。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攝政王施施而行,踏出殿外。

宮侍抬眸,飛快窺了一眼。

施銀海朝服整潔,神色靜嚴,唯有側頸烙了一圈淡紅的牙印,發泄之意甚是濃烈,撕裂了表象上的風平浪靜。

她雙眸如墨海,聲息盡數收斂,「派一個人,進去收拾,別做多余的事情,惹怒陛下。另外,沒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長定宮,違者,誅殺。」

「唯!」

夕陽沉沒,餘光消散,長定宮陷入一片昏暗。

緋紅臥在榻上,被人捂住了口鼻。

「至尊,是我,黎書。」

緋紅視物昏暗,只窺見一雙星子幽微的眼眸,靈光閃瞬而過。

性情貞靜的大家公子出乎意料換了一身黑衣,氣息微不可聞,他懸著壓衣刀,伏在她耳邊輕道,「您別說話,听我說。從長定宮出去,西邊就是尺經殿,您進去,西牆有一副‘闢闔坤乾’的字帖,大家筆跡,銀鉤蠆尾……」

周黎書嗜好字畫的毛病又發作了,他低低咳嗽兩聲,掩飾尷尬,「總之,字帖之後有一條甬道,直通天風街,至尊出去之後,拿著這把匕首,有人會接應您。」

他解下壓衣刀,遞到她面前。

女子朱唇玉面,在昏暗燭火下愈發靡艷。

她慢慢曲起腿,似一頭蘇醒的巨蟒,要將他全盤吞下。

「你是誰?」

周黎書輕聲道,「至尊忘了嗎,我是絮絮哥哥,哥哥自然要保護妹妹。」

他也只有這片刻放肆了。

女子的指尖勾亂他一縷鬢發。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周黎書緘默片刻,才出聲,「天子當有四軍,三明一暗,若非施銀海逆行倒施,我也不會現于君前……」

虎賁、逆鱗、紅六師、黑八師,方稱得上是天子四大守備,他這一脈守在暗處,若非危急存亡,不得現身。

如此凝重時刻,緋紅突然轉了話鋒,「所以那日在塔廟,你是故意軟倒在我懷里的?還有奉刀那次,體力不支,也是誘著我捉哥哥的腰?哥哥真是打得好主意!」

這、這什麼話。

男子當持節穩重,他怎會做出如此孟浪行徑!

周黎書羞赧不已,玉趾微微蜷縮,弱氣道,「我自小體弱,只學會了一身潛行功夫,旁的,不過是遍觀群書,學些琴棋書畫的奇技婬巧。 」

她模著他的發,「我的絮絮就是冰雪聰明。我不逃。」

周黎書後知後覺。

「什、什麼?」

他復搖頭,憂心忡忡,「如今朝中重臣,大部分皆是施銀海的追隨者,不服從她的,也被關入偏殿里,若我料想不差,很快她便會再次登門,逼至尊寫讓位詔書,她甚至還想要至尊……」他陡然住口,憂慮望著她。

「不逃,寡人可站著死,逃了,那便是爛泥一具,臭了也不可惜。」

周黎書不吭聲,他的掌心悄悄模到她的頸後。

「哥哥,成全我罷。」

緋紅目光清明。

周黎書驚疑不定,仿佛想到了什麼,指骨掐入她皮肉,他第一次那麼用力地握住她,幾乎要碾碎她骨頭。

「……不可!你會死!」

怎到了如此地步?

他心頭大慟,哀傷欲絕,又攬住她的腰,哄著小孩的語氣,「至尊,你听哥哥說,一時得失算不得什麼,我把逆鱗符信交給你,你過金銀關,去尋盟友……」

「施銀海已經執掌了紅六師和黑八師,京關戒嚴,層層把守,我逃不了。」年輕至尊神色平靜,「何況我真的逃了,我的親族怎麼辦,你當真以為施銀海不會以她們為把柄,逼我現身?還有,鳳君已懷了我的子嗣,我雖未宣布,但有心的,查一查便也清楚了。」

「哥哥,你要我的孩兒,未出世便悶死月復中麼?她還未見過著人間的天光。」

周黎書睫毛顫動。

孩兒。

她與弟弟孕育的孩兒。

血脈相連的子嗣。

周黎書低啞道,「我……我明白了,我會,守護好……」

「不,你不明白。」

緋紅仰起頸,「施銀海不會留下禍患,我死了,什麼血脈都不會留下,無人記得我。」

「……」

夏夜的蟬蛻了殼,音色沉悶。周黎書臂腕下壓,堆著深黑領襟,他跪在她身側,腰如玉刀,覆著一片清冷的薄雪。

男子雙眼濕漉漉地望著她,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悍勇。

「你干什麼——」

緋紅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這出鞘的玉頭劍鎮壓在鋒芒之下。

他捉起她手,反折身後。

他眼楮發紅,反復說,「絮絮會記著至尊,小絮絮亦會,我們年年會拜祭至尊,她會復仇,重奪天子之位!」

緋紅一怔。

驀地,她在夜里無聲猖狂大笑,發絲凌亂披散,似烈火里的紅蝶。周黎書筋骨瘦硬,感受到她劇烈顫動的胸脯,耳根染上了紅焰焰的柿子火。

而緋紅摘了這片清甜的柿子火,反復舌忝吻。

那指尖壓著他的頸,「你記著——」

「那銀籠玉鑰,寡人日後再取。」

「我若不死……你必為後!」

數日,皇庭落了一場小雨,緋紅又染寒疾,病情愈發凶猛。

施銀海勢傾朝野,以監國之尊,廢除男子入朝為官的律令,天下為之震動側目。

緋紅燒得昏昏沉沉之際,一雙手模上她的額頭。

「呀,呼呼,好燙。」

一口涼氣吹了過來。

她費勁睜開眼,對方手腳利落,把她捆到自己背上。

「你醒了?」

「噓,別出聲,我是來偷你的。」

少年呆頭呆腦的,說話卻鄭重認真,「吵醒了他們,會死的。」

緋紅認出來了。

那個過來行刺她卻被她拐上床榻的小殺手。

「你偷走我,一樣會死。」緋紅道,「而且落在施銀海的手里,會死得更慘。」

少年葵微張著嘴,小粒牙齒抵著手指頭,似乎在思索。

「她也會對我用刑嗎?比你舒服嗎?」

緋紅愣了愣,忍著笑,「可能不會。」

「那算啦,死就死了。」少年葵自言自語,「我要是能成功偷你出去,你不許跑,給葵……嗯,給我生孩子,要快樂。」

他生來不知冷熱,沒有痛楚,同樣淡薄世情。

主子說他缺根筋兒。

或許吧。

很多事情他都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但他知道跟誰在一起會快樂。

緋紅突然湊近他,這小賊耳後有一顆朱砂。

少年葵眨了眨眼,「你要用刑嗎?不行,我沒吃蒜,沒有臭臭香香,下次吧。」

少年葵私底下問了他的同伴,為什麼一個女人喜歡吃他的嘴,他們目光異樣,說對方可能迷戀上他的女乃臭味了。葵不知道女乃臭是什麼味兒,根據他推測,就是個人體味和蒜味混合,香香的,甜甜的,又臭臭的。

葵心想,這女人口味真獨特,但葵好喜歡。

緋紅低笑起來。

「你主子沒叫你來偷我吧?」

少年葵不動彈了。

據說聰明的讀書人會讀心術,少年葵放下緋紅,雙手改成捂住胸口,雙眸明澈天真,仿佛在說︰不行,不可以看我的心,我不給。

緋紅支起手肘,從繡枕取出一個紅囊。

「這個,你交到你主人手上。」

少年葵當即搖頭,「不要。」

那豈不是暴露主人了。

等等——

她知道葵主人是誰嗎?

少年葵瞪圓了一雙琉璃眸。

「咳——」

女人又咳嗽起來,掌心泅了一尾紅,「你告訴他,孩兒取名為升平,讓她平平安安地長大。」

「……升平。」

周露白伸手,落在自己的小月復。他已懷孕四月,身形漸漸變得豐腴,也不再吐得昏天暗地。

周露白屏退葵,緩緩拆開紅囊。

龍鈕玉璽,長命縷,以及——

天子絕筆。

他僵直片刻,竟忘記了呼吸。

那莫名的情緒突然爆發出來,周露白手指拽住衣領,微微喘氣。

大暑日,蟬聲脆烈,將近一個月的逼宮進入尾聲。

施銀海領著朝臣親信,登臨長定宮。

攝政王言笑晏晏,手腕還縛著一段五彩纓,朗聲道,「陛下,臣來娶你了。」

逼宮,亦是逼婚。

朝臣神情各異,有驚怒的,有絕望的,也有別扭不自在的。

呂冰鏡表情扭曲,「施銀海,你適可而止,真要把我們逼上絕路嗎!」

施銀海溫聲道,「送司敗大人回府,他日我與陛下洞房花燭,必不缺小呂妹妹一爵喜酒!」

「屁個小呂妹妹,老娘跟你沒完——」

「 !」

呂冰鏡被打暈,直接拖走。

施銀海移開目光,落到烏皎皎身上,後者舌忝了舌忝唇,乖巧無比,「大鏡子都被拖走了,我還能怎麼鬧呀?」

施銀海失笑。

「那成,你便好好看著!」

緋紅大病一場,傷勢不輕反重,她漠然望著她。

「還請陛下,退位讓賢,昭告天下。」施銀海緩步走來,身後是玉階彤庭,亦是文武百官,腰系蹀躞金玉帶,面容悲天憫人,「至于鳳君有孕,陛下大可放心,無論男女,皆是你我血脈,臣當視如己出,讓她封侯拜相!」

「我若不宣,你奈我何?」

施銀海淺淺一笑,宛如昆山片玉,美好無瑕。

「那恕臣無禮了。」

擊掌聲落下,御案被搬到了床前。

施銀海繞到她身後,胸脯輕輕環住緋紅的背脊,冷雪般的手掌也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清清冷冷的降真香自肌膚繚繞而起,施銀海握住她的手,笑著道,「記得年少,陛下被先帝罰抄心經,邊寫邊哭,還是臣捉著陛下的手,一筆一劃抄完了所有。那時臣便發誓,要替陛下蕩平一切阻礙,必不讓陛下無助哭泣。」

她放緩聲音,「陛下,寫吧,姐姐仍舊護著你,自始自終,初心不變。」

施銀海倏忽用力,筆墨落下,宛如銀鉤縱橫。

她們寫到「今敬禪于施」。

緋紅腕骨一甩,那詔書被她甩上燭台。

「 ! ! !」

燭台倒落,紅綾燃起。

「走、走水了!」

主殿的朝臣滿是駭然。

長定宮設有四方偏殿,主殿眾星拱月般落在中央,此時四方偏殿齊齊走水,濃煙滾滾,他們成了甕中之鱉!

「哈哈哈——」

「完了!你們完了!都陪寡人去見先帝吧!哈哈哈,爽死我了!!!」

緋紅捉起一個燭台,手被燙起紅泡,她渾不在意,狀若瘋魔地拋擲到群臣中。

她們這才發現,殿內到處是紅綾,讓火勢愈發猛烈。

「瘋了……至尊瘋了!」

「咳咳,別管啊,快跑啊!」

「大人,還有大人!」

施銀海面容沉靜,拖住緋紅往外跑。

她還在癲狂笑著,手掌滲著血,「姐姐,你跑什麼呀,我還沒寫詔書呢!」

她又說,「施銀海,你不是多智近妖算無遺策嗎,你算到今天你會死在這里嗎?哈哈哈來啊,一起死啊!!!」

火舌舌忝上了房梁, 的一聲,斷柱滾落,隔開了兩扇生死火海。

「大人小心!!!」

親信驚恐厲喝。

施銀海一言不發,她返回床側,扯起一床繡被,打翻銀盆的水,將兩人濕漉漉裹在里面,她沉聲道,「陛下,生死關頭,不許胡鬧。你若想殺臣,大可來殺,何須賭上性命?」

隨後便沖了出去。

但緋紅豈會听從她的安排?

她們都跑到宮殿門口了,施銀海已經看到外頭的天光與人群了,但緋紅大笑掀開濕被,覷了殿外人一眼,毫不猶豫縱身火海。

「施銀海,你害我的,都是你害我的,你要記著!我死了,是你害我的!」

她被漫天火光吞噬,宛如索命厲鬼,讓人余生皆不安寧。

施銀海的雙眸漸漸沉了下來。

「妹妹。」她囈語著,「姐姐是要保護你的啊。」

在眾臣驚顫的視線中,攝政王的山玄玉碎裂在地。

「……不!大人!」

這位外聖內魔、只手遮天的人物,只差一步就登臨九鼎、主宰日月的人物,她轉過身,為了她從小照看到大的妹妹,義無反顧地回頭。

天子站在中央,半邊衣擺被星火舌忝舐。

「施銀海,我就知道你會來,我死,你也活不了。」

施銀海潔白如鹽的臉龐染上一筆猩紅的濃墨,她微微笑著。

「好像是這樣的。」

她上前,雙臂溫柔環著她的妹妹。

「陛下,真是太胡鬧了,咱們會被燒成黑炭的。」她嘆息著,「為何不選一個體面的死法?姐姐好歹也坐到了攝政王的位置。」

「怎麼,姐姐怕被天下人恥笑?」

緋紅挑釁一笑。

「那倒不至于。」施銀海丟下了袖中的菩提眼,又拆開手腕的五彩纓,束縛一頭黑發,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陛下,還記得,臣曾說,君是孤峰青山,臣便做相依的松柏……咳咳,可惜啊,陛下之前膽小,什麼都不敢殺,君既為松蘿,臣只好做那喬木、山澗、雷霆、日月……替陛下鎮守疆土……」

「那現在呢?」

「現在?」

施銀海捉弄她,「君如巨蟒,吞天徹地。」

臣也只好做那一片血紅深淵,與您同生共死,狼狽為奸了。

女子的對話聲深淹沒在滔天血海里。

周露白站在殿外,面頰滾燙,依然能感受到那一股至烈的火浪。

她看了他一眼。

然後裙裾飛揚,再也沒出來。

周露白怔怔站著。

咦……誰踢他了?

周露白傀儡般低下頭,看向自己微凸的小月復。

她還在。

很活潑。

但她今生今世,都看不到她那個以天下為豪賭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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