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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明月短松岡

關帝廟外的人群听說有打架,便山呼海嘯般前來,一個個手撐竹竿平端破碗聞風而至。

由于破衣爛衫在天寒地凍中伸手漏肘、抬腳泄風,乞丐們只能哆哆嗦嗦地擠成一團,遑顧寒冬也密不透風地看起了熱鬧。

幸好跟著範興漢前來的興漢幫眾看似乞丐,實則都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武林人士,對付這些身體孱弱的真乞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就把閑雜人等擠開、清出了一片空地。

「範幫主,關帝廟乃是本會議事所在,你這樣做恐怕不合規矩呀……」

頭發花白的關帝會乞丐長老,還想站出來說兩句充當和事佬的話,可話未說完, 就被範興漢虎目含電地遏止。

「我們武林中人的事, 自然有我們的規矩解決。」

範興漢冷聲說道,看見了高度還不到他腰部的小石頭, 再次冷哼一聲。

「你放心,我絕不以大欺小。方才你師父出手指點本幫弟子擒拿,如今我便以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的絕學指點于你,讓你看看興漢幫的絕藝。」

話是狠話,勢不兩立的姿態也做得很足,江湖毆斗除非是生死之爭,否則往往都是這樣的形式。關帝會的長老們也能看出來,這場本不應該打的架背後,更多的卻是兩派為了維護臉面的深思。

就像江聞提前交代的那樣,之前他教訓了興漢幫的弟子,在口頭上說的是指點武功,那如今就由弟子來領教範幫主武功, 絕不佔對方便宜。

此時的範興漢雖然竭力表現得一肚子火氣, 語氣里卻都是面對小輩、投鼠忌器的武林前輩風範,切磋烈度總是保持在一個可控範圍,不至于升級為全面械斗。

江湖規矩就是這樣,如此一來既為弟子出了頭, 也保全了自己作為掌門的體面。

「師父, 為什麼不讓我去?」洪文定低聲問道。

江聞搖了搖頭,隨後沉默不語,只向自家大徒弟比劃了一個手勢。

「嗯,師父都跟我說了,範幫主請吧。」

小石頭腦海里浮現了江聞的交待,愣頭愣腦地來到範興漢面前,擺出了個洪家拳的起手架勢,一看就是跟洪文定那里偷師來的。

眼看這麼一個小孩子出來迎戰,範興漢在心中暗暗感慨,只道面前的武夷派掌門江聞當真是急人所難、宅心仁厚,果然深具君子之風,只是不知道江湖上,為何從未听過他的名號?當真是一件怪事。

真君子才可欺之以方,範興漢感嘆之余則是默默記下了這份情。

「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源自少林龍爪功,練功精純之時與人交手,觸之如著利刃,甚至洞胸入腑,用以打穴無所不中,你可小心了!」

範幫主也擺出了個低樁的起手架勢,迅不及防地就伸出兩只粗短的手指,向著小石頭打來,全場瞬間響起低低的驚嘆聲。

行家一出手,江聞就得出這是範興漢數十年如一日的苦功。

自古點穴功夫走的就是剛猛路子,初時以泥沙鍛煉指力,繼之以硬木,最後要輕易推動鐵石,才算是大成。

而龍爪擒拿手中的龍爪,先要以手指抓裝滿東西的缸壇,至裝滿鐵砂或鐵塊也能升降自如時,龍爪手的硬功陽剛之勁才有所體現。

隨後放棄壇子憑空練習,每日早晚伸張五指向空中作拉抓之狀,直到能氣隨意注,力隨指行時,鷹爪力軟功陰柔之勁方才練成。

如此陰陽相濟之後,威力更加難敵。

見對手出招,小石頭的輕身功夫本就聊勝于無,因此下意識地側身格擋,想靠著身形矮小躲避,但他只覺得耳後被一根手指大力點中,原本連貫的轉身晃腦動作,當即不協調了起來。

小石頭驚奇不已,再一晃神時後背心上又遭了一指,腳步瞬間踉蹌了起來,被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看好了,我如今點中了你耳後的‘風池穴’、背心的‘神道穴’。龍爪擒拿手一出,人體血氣之穴無不應手而閉,縱使武功再強,也無法抵擋。」

範興漢點到即止地收手,本以為小石頭會癱倒在地無力動彈,然而他卻看見剛剛從打穴副作用里掙月兌的孩子,竟然生龍活虎地後退了兩步,感覺很是新奇地晃動著手腳,全然沒有什麼大礙。

「石頭,要記住師父說的話!」

江聞在一旁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似乎對徒弟挨打毫無顧慮。

邊上的壯乞丐听到之後,卻惱怒地看向了江聞︰「江掌門你可想清楚了,我們幫主的擒拿手觸之即傷,這不是夾磨徒弟的時候!」

江湖黑話里夾磨是訓練的意思,他這是不滿江聞拿徒弟出來頂事,用言語諷刺對方。

然而江聞充耳不聞,小石頭听到之後也莫名其妙點點頭,又沖了上去。

範興漢有些驚奇,暗想自己雖然因對方年幼而撤了真力,但經年累月的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指力雄渾,不可能連小孩都制不住才是。

範幫主皺著眉頭暗想,難道是因為對方經脈稚女敕未成,自己才誤了點穴的火候尺寸?

此時小石頭已經氣勢洶洶地再度前來,還擺出了一個左腿微屈、右臂內彎的古怪架勢,範幫主便也不信邪地再次出手,又要拿住小石頭的背心穴道測試一番。

然而這一次,範興漢終究是有些大意了,就在他再次輕而易舉拿住小石頭「神道穴」的時候,一股洶涌澎湃的掌力已經觸身,左脅往下一陣劇痛,只感覺骨頭都要被碾碎了。

範興漢內心驚異無比,這人小小年紀,怎麼會有如此剛猛的掌力?他自忖學藝資質也算過人,可就是再算上他的幾名結義兄弟,也未見得能在五六歲的年紀有這等功力!

吃痛之下,範興漢靠著排打的硬功夫咬牙撐住面色不變,盡量顯得雲淡風輕地受下這一掌,心里卻再也不敢輕視對方,當即就從雙足發力,硬生生把小石頭舉過了頭頂。

範幫主的眼光果然毒辣,被舉到了半空的小石頭力氣失了憑依,果然減弱了許多,再加上他也只會一招亢龍有悔,此時只能胡亂地抵擋。

然而這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見招拆招如影隨形,直似生蛆附骨,不管小石頭如何掙扎,他的兩只手爪總有一只牢牢拿住了他背心穴道,有如鐵鑄再不肯月兌手,範興漢的目光也越來越驚奇。

在這一次試探之後,範興漢終于發現了異樣所在。

他年輕時曾拜師少林,還記得寺中《達摩禪經》說入定的境界時提到過「修行正住已,種種觀察風」,就是要靠著心里無雜念,讓身體也處于空寂的上佳狀態。

眼前小石頭身上的穴道乍一看雖然與常人無異,可筋肉腠里卻自然而然地隱含流動著精微之氣,無心無意的催動下,氣血相遇處自有真氣堅固,抵擋著指力鉗制。隨著範幫主的龍爪擒拿手再度發力,竟然同時察覺出《達摩禪經》所中「輕重冷暖,軟粗澀滑」脈觸的八種驗照!

就在驚訝之時,小石頭似乎已經從穴道被鉗制中掙月兌,雖然四肢仍舊無力,頭頸卻能轉動,眼楮天真地咕嚕嚕一轉,隨即便橫頸向範幫主急撞而來。

範興漢而听到風聲,急中生智地一低頭,索性牢牢抱住他腰身,以腦袋頂住小石頭的小月復。

要知道抱腰的姿勢自然是要雙手騰出,此時小石頭後背穴道逐漸松開,上半身已經可動,某些早已形成條件反射的動作也已經找到了目標——

除非興漢幫還流傳有「鐵耳功」這樣的獨門絕技,否則興漢幫主以後就得改叫一只耳了!

「小心!」

江聞驚呼一聲,冷汗嘩地一下就下來了。

幸好出聲及時,小石頭看見江聞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發聲警告,于是連忙改為雙手運勁,伸手往範幫主背心拍去。

那知手掌剛舉到空中,小石頭四肢立時酸麻,這一掌竟擊不下去,卻是範幫主又已順勢拿住了小石頭腰間的「章門穴」,這次自然是無法掙月兌了。

原來是範興漢听到江聞的警告後會錯了意,還以為江掌門在心疼徒弟,連忙又一次點住穴道,決定終止這場較量。

「章門乃脾經募穴,八會穴之一,髒會章門。此處肝經與膽經交會穴,一經點中則四肢酸麻,如墜冰窟。」

見斗擾已久,自家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的精妙也已經展現,範幫主便搶先伸指,又在他「京門穴」上點了兩點,隨後順勢將小石頭放了下來。

他背著手頗有大家風範地解說道,輕輕一抹臉頰,卻沿著耳朵模到了一些古怪的透明液體。

「???」

兩人兔起鶻落間連拆數招,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大人在給自家孩子喂招做游戲,小石頭全無還手之力,此時不管內行外行,也都一股腦地叫起了好,興漢幫的幾名弟子更是與有榮焉,一掃先前被江聞教訓的懊惱。

而江聞也悄悄上前,把呆在原地的小石頭扛了回去,一手難以察覺地順勢模在他的腦門上,好似在朝他噓寒問暖,實則順道看向了瀑流而下的信息。

「都記住了?」

「師父,記住了。」

果然如小石頭所說,此時小石頭的武學欄中,赫然已經出現了一個嶄新的項目——《龍爪擒拿手》(入門)!

自打江聞在關帝廟里看見他獨斗關帝會長老,就想起了範幫主那項人所莫及的絕技,那就是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

原著中說這門武功沾上身時直如鑽筋入骨,敲釘轉腳,不論敵人武功如何高強,只要穴位給他手指一搭上,立時就給拿住,萬萬月兌身不得。

《雪山飛狐》中就連苗人鳳這樣的當世高手,都被他點穴功夫屢屢克制,繼而遭到暗算,顯然妙用無窮。

自己早就想給小石頭找一門實用低調的武功,可鑒于對方這個體驗派武學家特殊的狀況,一直找不到頭緒。鐵掌雖說也是剛猛的路子,可鐵掌功夫招數精妙繁復,也不像小石頭能記住的武功。

眼下這個龍爪擒拿手出現,豈不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範幫主,你的龍爪擒拿手果然是當世罕見,江某算開眼了!」

江湖規矩相逢一笑泯恩仇,和事之後就誰也不能在明面上記仇,于是江聞就能理所當然地化敵為友了。

「我這徒弟打小頑劣,還多虧你今日管教一二。」

範興漢此時依舊一臉怒容,但這次卻是朝著自家門人壯乞丐,「還不快給江掌門賠罪。擅與名家動手,活該被教訓,下次長點眼力!」

先護短再教訓這也是規矩,對外維護好了名聲,對內也得有個體統,否則天天都是徒弟闖禍師父背鍋,誰還鬧得清楚哪邊是尊長了?

壯乞丐橫遭訓斥也不敢反駁,只能不甘不願地朝江聞嘟囔了兩句大俠莫怪,就怏怏不樂地躲到一邊去了。

「江掌門,你這徒弟天資過人,比我帶來的這些蠢材強多了。」

再回過頭的範興漢,臉上已經是由衷的笑意和羨艷,「我們還會在廣州城盤桓幾日,就在城東的貢院外歇腳。要是不見忤的話,我倒是可以傳他幾手打穴的功夫。」

範興漢有一半是是起了愛才之心,就跟江聞一樣看見好苗子就忍不住想教,另一半則是感激江聞今天的通情達理,想回報些真功夫。

故而江聞也樂呵呵地說道︰「一言為定!範幫主,我們師徒暫住在歸德門外濠畔街金聲館旁邊的客棧,你若是有空也不妨來坐坐。」

光學了兩手打穴肯定是不夠的,最好能把這門功夫學通。

「歸德門的濠畔街?」

聞言的範興漢,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唏噓,還有著對江聞的說笑之色,「濠畔街富貴巨商列肆櫛居,我帶著乞丐去了豈不是找人晦氣?不方便,不方便!」

言罷朝天哈哈大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人雖然大事分不清輕重,為人倒是還有點意思。」

江聞感嘆了一句,就和關帝會的幾個乞丐頭子道了別,準備也帶著徒弟們離去。

關帝廟的外敵之憂暫且解除了,幾個乞丐長老也紛紛帶人離去,其中獨眼乞丐顯然腦子更靈活一些。

他知道自古就沒有乞丐窩留客的道理,于是靈機一動,連忙表示自己回蓮花庵也順路,非要幫著江聞他們領道回去。

江聞只是勸了一勸,也不好意思拂了盛情,便跟著浩浩蕩蕩的乞丐隊伍往東走去。幸好西郊關帝廟說遠也不遠,距離廣州城西門大致七里,走快點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

夜風帶著水汽氤氳而來,此時西關荔灣還未填海,關帝廟北邊一線之隔的荔枝灣與象崗西邊的芝蘭湖相通,廣袤三十余里後流入珠江,寒冬臘月的荔枝灣沿岸,依稀能夠看見殘荷枯枝與荔枝樹的映照。

師父幾人都有些膈應滿門符紙的陋巷,便改為沿著灣岸行進,在清朗的夜色中還未走出多時,就看見了一群乞丐圍堵在岸邊,似乎在竊竊私語著什麼。

「師父,那邊是在干什麼呀?」

傅凝蝶眼楮最尖,立馬就看到了熱鬧所在。

自稱獨老三的乞丐頭子眇了一目,看東西似乎總喜歡歪著腦袋,看清之後連忙阻攔。

「江掌門,千萬別往那邊去,小心這孩子睡覺嚇魘著。」

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驅逐晦氣,才趕忙解釋道,「這片湖灣經常有浮尸飄上來,撈上來一具官府給十文的賞錢,那些野丐肯定是爭搶起來了。」

江聞憑借著視力看去,果然發現一具尸體背部朝天漂浮在水面上,身著衣服早已褪色,身體被泡得腫脹僵硬,雙臂更是不翼而飛,正有許多乞丐爭先恐後地拿著桿子去鉤。

田間土路並不好走,荒草蔓生又時常絆住腳,江聞站在原地躡起腳問道︰「怎麼的?這兒時常有人投湖尋短不成?」

獨老三拄著杖敲打著草叢,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倒不曾。這荔枝灣也不知道鬧的什麼怪,隔三差五就會有爛到不成樣子的海漂出現,因此也就成了花子們的一樁好買賣。」

「那官府總得有個驗明尸身的說法吧?」江聞問道。

「難啊。這些尸體衣衫爛盡,面目全非,城中走丟過的人家也從沒認出是誰。唯獨都是兩只胳膊都被扯掉,模樣怪嚇人的。」

說完他也撓了撓亂發,有些費解地說道,「打開始,我們也以為是從南海里飄來的海漂,就有些想搶生意的乞丐專程溯游去撈尸,結果什麼都沒找到,而這荔枝灣里的浮尸還是層出不窮。江掌門,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自古大海之中風大浪急,行人旅客都常有被激浪卷走、突遭不幸之事,更不消說那些海上討生活的蜑民漁家,拋尸汪洋葬身魚鱉之月復者萬千,自然偶有一二會飄到海岸上來。

可是浮尸單獨從荔枝灣里飄出來,這就有些古怪了。

江聞所能想到的第一個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殺人後往這里拋尸。想到這里,視線也就不自覺地沿著灣岸眺望,凝視向水光夜色的盡頭。

「荔枝灣那頭是什麼所在?」

獨老三靠獨眼確定一下方位,就以一種本地人獨有的唏噓口吻說道。

「那里呀?那兒舊為靖南王耿氏的跑馬場,自耿藩從順治十六年正月陸續遷往福建後,那片地就並入尚王府了。」

尚可喜?這老家伙濫施婬威慣了,若是他手下的人做出這種事,江聞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驚奇之處。

然而廣州城外的瘞骨共冢尚且成阜,當年的骸燼更是望之如雪,尚藩若是獨殺幾個逃奴平民,根本不需要刻意拋尸湖中,更不必費如此周章、露出如此破綻才是。

「江掌門,我沒讀過書,只是偶然在茶寮外听人說過這件事。」

獨老三似乎在斟酌著語言,搜掛著他並不豐厚的腑髒匱藏,表達出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們說這些腐而不化的海漂,都是當年隨著陸左丞相蹈海而死的十萬人眾。那時死的人有了必死之心,沉石吞鐵無所不用,乃至于把臂攜手不願浮出。」

「而那些遺民的尸體啊,時至今日仍在江心海底抱在一塊,偶有一二露出海面,就是這些斷了手臂、不成人樣的尸體……」

《宋史•瀛國公(二王附)紀》中,關于陸秀夫背小皇帝趙昺跳海的事情只寫為︰「乃負昺投海中,後宮及諸臣多從死者,七日,浮尸出于海十萬人。」然而背後的無奈與慘狀,恐怕只能在當年親歷者的後代子孫口中,悄悄得知一二了。

清朗的月色之下江聞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乞丐搶尸的場面趨于白熱化,仿佛那句尸體就是野丐們眼中的一切,唯有荔枝灣仍保持一派樹影婆娑的景象。

在荔枝灣面前,不管死生之大、劫難之深,都不過是懸解于天地間的一粒輕粟,可笑人方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悲夫已經噭噭然隨而哭之,只有這片溪山泠然于側,沉默不語。

可江聞總不願做那個鼓盆而歌之人,故作高態地表現與世獨卓——所以他沉默了。

江聞一行繼續前進,耳邊爭搶尸體的紛擾卻逐漸停了下來,就連緩慢行進于田垣間的蓮花庵乞丐們也紛紛駐足不動,翹首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在那個方向,兩艘破舊的平底淺船從遠處飄來,劃出了道道水面波紋。船身被有意涂成趨吉避凶,鎮邪呈祥的紅色,拮據地精工彩飾著並肩而行,傳來了陣陣絲竹管弦的聲音。

「江掌門,咱們听個戲再走吧。」

獨老三搓著手略顯激動,腳步更加踟躕了起來,「這是官府雇來的神功戲船,專門在夜里唱戲給鬼神听,平息荔枝灣冤魂的。平日里唱戲可不常听,不常听啊……」

兩艘戲船上逐漸傳來輕微的歌聲,伴隨著逐漸濃烈的絲竹裹挾而越發清晰,是有人在用艷耳而俚俗的詞曲放起了悲聲,就像為荔枝灣底沉著的幽幽水鬼,重演他們臨死殉情的淒婉。

水面上有一男一女隔船向往,以戲裝翩然起舞,口中唱起的全是哀婉淒迷之音,入耳只想到空山月冷,松岡尚淺,總覺得會有幽壙之人起身應和,唱解出心中迷惘。

戲船開始時越來越近,又逐漸離岸漂遠,那兩人水袖連攜、時倒時起,似乎正被惡人苦苦相逼、追入窮途。眼見生還無望,兩人拿出了貼身收藏的毒藥,決心共赴黃泉而去。

然而此時的彩妝伶人卻相對而拜,忽然宛如喜堂之上的燕爾夫妻,談論自盡的殘酷言語中,卻帶著幾絲憧憬未來的嬌羞纏綿,交揉于波影槳聲中若有若無,卻恰好掩蓋住了水底一絲不祥的波紋。

【花燭夜里無鴛帳,只難為郎君飲砒霜。】

【再拜合巹交杯酒,有墓穴空空作新房。】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哪得善士妥安放。】

【鴛鴦水底眠相傍,今後泉台上再設新房。】

【白頭偕老全無望,但想見——】

【娘子不知言哪樁?】

【想見去往地府陰司里,再覓那平陽門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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