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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漢家女子,亦可在馬背上生活

許都城郊,白色的帳篷處,驟然土路上揚起了沖天的塵煙,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

一干南匈奴的甲士听到了這熟悉的馬蹄聲,便知道,他們的首領來了,皆肅然驚呼起來。

——「左賢王來了,左賢王來了!」

此來迎親的左賢王名喚「冒頓」,他與當年大敗劉邦于平城的冒頓單于名字相同。

他也繼承了先輩的作戰英勇,見識甚廣,因而受到匈奴人上下的尊重與愛戴。

說話間…

左賢王冒頓 住馬韁。

連同谷蠡將軍在內的所有匈奴兵將皆下馬,向他施禮。

左賢王冒頓也翻身下馬,他身高足足有八尺,體格異常的健壯,腰間一柄長劍,劍鞍處烏黑發亮,足蹬一雙皮靴,透過這些體現南匈奴男子的裝束,會給人一種氣質不凡的感覺,粗獷豪放中竟隱隱帶著幾許漢家儒將的風度。

「听聞丞相長女來此?人呢?」

左賢王冒頓左右環顧…

谷蠡將軍單膝跪拜,連忙答道︰「曹沐姑娘替曹丞相慰軍,我等不敢怠慢,已經引入大帳!」

「好!」

左賢王冒頓點了下頭,邁著龍驤虎步往大帳方向行去。

撥開大帳的門簾,躍然眼前的是一個身姿倩美的背影。

當這道背影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兩人的心頭不禁都為之一震。

她…啊不,準確的說,是他…何晏那個「她」,「她」是那樣的「楚楚動人!」

左賢王冒頓,則是那樣的一臉正氣。

「曹沐見過左賢王。」

何晏迎面直視左賢王冒頓,落落大方的開口。

「咯 …」

左賢王冒頓心頭一顫,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撩動他心弦的「女子」,媚而不妖,秀兒不艷!

不單單是她那「絕美」的容顏,更是身處這匈奴大帳,卻落落大方,風度翩翩,給人的感覺便是見過大世面的「大家閨秀」!

「漢人有一個成語叫‘虎父無犬女’,近日一觀,曹沐姑娘不愧是曹丞相的長女!」

左賢王稱贊道。

何晏微微一笑,一笑傾人城。

緊接著,女聲傳出…

沒錯,何晏被稱為傅粉何郎,他是能吟出「女聲」的,不是「夾子」,是那種很知性的女聲!

再說了,整個魏晉,何晏的顏值都能排到前三!

縱是男扮女裝,能比他更奪魄的女子也不多見!

「父親听聞左賢王已經抵達許都城郊,特地派我來勞軍,父親說了,胡人不拘禮節,他為盡地主之誼,權且也讓我這‘女兒’不拘禮節一次。」

「哈哈哈…」

何晏的話頗合左賢王冒頓的胃口,這樣「不拘一格」、「有膽魄」的「女人」他才喜歡。

只是…

短短的一番交談後,兩人均是陷入了沉默。

左賢王打量著何晏的同時,何晏也打量著他…

在左賢王看來,眼前「女子」眉清潔、目晶晶,行如驚鴻,顧盼生輝,飄飄然的姿態宛若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衣仙子!

而在何晏看來,左賢王也極出乎他的意料,月兌去了披在身上的戎裝,其內是一件繡有花紋的綾羅制長裙,外套一個繡袷,看上去完全是一位儒雅的書生。

而環顧四周,左賢王的帳篷內擺設也極為雅致,桉幾上都是墨寶書籍,帳篷四壁裝飾著八叉的美麗鹿角,地上還鋪放著一張虎皮…特別是那掛放在帳內的精致的胡笳…

這讓何晏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

他甚至剎那間就分析出,哪怕是用人皮面具,可趙雲扮不成他的模樣,這些墨寶書籍,這些胡笳…趙雲要學會需要太多功夫了。

當然,這些不是最重要的…

最致命的是身高,雖然身形魁梧上看,趙雲與左賢王差不多,可身高上兩人差了一截,左賢王足足有八尺,而趙雲是七尺半。

身高的差距是沒辦法彌補的!

想到這兒,何晏的臉色沉了下來。

此間的氣氛有些沉寂,左賢王見「曹沐」不動聲色,他笑了,並親自給她端上了果品和女乃酒。

當先開口道︰「沐姑娘的父親是曹丞相,听聞曹丞相師承于蔡邕先生,哪怕身處胡地,我卻也听聞過蔡邕先生的大名,出于對他的敬仰,我冒頓一向對漢族的文化十分敬慕,這是塊兒挖掘不盡的豐富寶藏啊!如今,能結識沐姑娘,也算是我的榮幸了。」

左賢王把姿態擺的很低。

「當然了,我冒頓不喜歡強人所難,這婚事是曹丞相與呼廚泉單于定下的,若是沐姑娘對我不滿意,我大可以去說服我家單于!姑娘也可去說服你的父親!」

「我這人一向不喜歡表白自己,假如曹姑娘不願意去適應大漠孤煙,我亦絕不強求。」

左賢王這麼一說,倒是把何晏說的不好意思了…

當然,左賢王這麼說,並非虛情假意。

自他第一眼看到何晏,就感覺發至內心的喜歡上了「她」,不單單是因為她的身份,更是因為「她」身上的氣質太特殊了!

胡人雖豪放,可對由衷喜歡的女人,亦是想要俘獲這女人的心!

就在這時…

何晏那黑白分明,如秋水般的眸子緊緊的盯著左賢王…好大一會兒,他才泰然的答道︰「曹沐自幼就跟隨父親亡命于這亂世,早就練就了一身超常的適應各種環境的本領。我並非像你想象的那樣弱不禁風!」

「再者,我漢家女子知道何為大義?父親讓我去做的事兒,我便會做好,一如曾經的昭君公主、細君公主、解憂公主一般,入荒沙大漠之地,羊羶游馬之邦,以實現和親大計!」

霍…

如果說方才,左賢王對「曹沐」的還只是好感。

那麼現在,當听到他這番話,左賢王幾乎能體會到「她」內心如疾風中挺拔的小草一樣的柔韌,對「她」的愛慕更升騰了許多。

話講到了這里。

左賢王也不想轉彎了,「你、我都知道生命的可貴,作為丞相之女,你讓我體會到了截然不同漢家女子的忠貞與守護,我敬佩你的選擇,不過眼下還不需要那麼壯烈的舉動,話挑明了吧,我很願意保護你!」

「保護我?怎麼個保護法?」何晏打斷了左賢王的話,他感覺他已經接近勝利了,他已經成功用「曹沐」這個身份撫觸到了左賢王冒頓的心!

只有與他更多的接觸,用心的接觸,才能探明他一切的習慣。

「哈哈,請相信我,這個保護,就是我會把你帶到南匈奴,讓你做我的王妃!」左賢王終于說出了他心中的話。

即刻,他用眼楮死死的盯著何晏的臉,看「她」是如何反應?

「……」何晏故作驚呆,一言不發。

這是欲擒故縱。

左賢王冒頓也不再說了,他知道,這次的姻親已經是板上釘釘。

他轉過身,自言自語道︰「我的家鄉,你們漢人稱之為大漠荒原,那里可是個好地方啊,一年四季風景如畫,夏日里,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處處充滿著勃勃生機;冬日里,銀白色的曠野,會使任何人的心胸一下子變得豁達。到處牛羊遍野,駱駝成群,臣民都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

「我們那里沒有你們漢人的外戚、宦官,也沒有割據一方的諸侯,更沒有爭權奪利、草管人命,或許你會喜歡上那邊!」

講到這兒,左賢王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們匈奴人和你們漢人一樣,也是講究地位的屈尊,我們的皇帝,就是至高無上的單于王,單于之下,就是我左賢王了。到了那里,你喜歡什麼,我就給你什麼,你希望怎樣生活,我就讓你怎樣生活!你吃不慣羊脯和女乃酒,我會為你造膳漢食,建造漢屋!」

听到左賢王如此誠意。

何晏的心真的有所季動了。

「咕冬」一聲,他咽了口口水,方才開口道︰「那倒不必,怎麼說呢?大王的一番厚意,曹沐已經體會到了。可妾既已決定出嫁塞外,心里就做好了依胡俗生活的準備,不過這總需一些適應的過程,將來,大王會看到一個漢家女子,是怎樣在馬背上生活的!」

「好,痛快!」

左賢王冒頓高興極了,他無比亢奮的看著何晏。

如果說此前,他只是為了娶一房「闕氏」,那麼現在,他是由衷的想要俘獲眼前「女人」的心!

他命人送來酒水…

用匈奴人的方式,他們兩人手指沾酒,彈向天空,然後一飲而盡!

這算是堅不可摧的誓言!

之後,何晏徐徐退出了這邊,回許都城方向去了,左賢王冒頓則是將「她」送出好遠!

學習胡俗,似乎是強人所難…

可這一刻,不止是強人所難,更是強人鎖男!

至少,何晏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極其重要的一步!

十月,許都,太學。

「這一則天文的常識,倉舒你來背一遍?」

遙遙可以听到陸羽的聲音在學堂內傳出,這段時間待在許都,陸羽給太學生們上課的頻次也多了不少。

當然,能上陸羽課堂的可不是尋常之輩。

每一個都有背景。

而倉舒是曹沖的字號,陸羽很喜歡這個公子,甚至…陸羽試著揣摩老曹的意思,既然把曹昂剔出世子第一梯隊,那麼…未來世子多半便是曹沖了吧?

作為太學生,陸羽對曹沖很是留意。

「十月是立春。」曹沖朗聲道︰「又叫小陽春,所以每年十月北方,在冷的時候一定會有三天左右,會轉成暖的,雖然不像春天般暖和,但氣溫的變化也極其明顯,而冬天是吹西北風的,可偏偏十月的小陽春可以在這三天當中轉為東南風,東南風一吹氣候也就轉暖和了。」

「不錯!」陸羽點了點頭。「繼續背,有關江面的特性也背一遍。」

「江面亦是如此。」曹沖繼續背道︰「長江中下游,冬季盛行西北風,可如果是在小陽春的這三天,幾日暖陽天氣後就會刮起東南風,若是兩軍于長江交戰,最需要注意的便是風向的改變,有可能使得戰局翻轉。」

這一節課,陸羽教的不是別的,就是氣候中「小陽春」這一項。

而演繹中諸葛亮借東風也好,三國志中,黃蓋憑著在江邊生活豐富的經驗,預判到東風將至也罷!

這些都是有關「小陽春」風向變化的環節。

甚至,早在《易經》十二闢卦中就有記載。

陸羽專程教授給眼前的這些太學生。

曹昂、曹丕、曹植…連帶著典滿、許儀等人一個個連連點頭,像是又加深了許多印象。

倒是曹丕,主動張口問道︰「有關‘小陽春’的常識,陸師傅已經教了三節課了…弟子時常在想,如今也是十月,也快到了那小陽春?陸師傅教授這些,是否與鄴城的圍困有關?陸師傅難道是要用這‘東風’?」

曹丕的腦子最是活絡,通過陸羽教授的內容,他已經聯想的十分深遠。

誠如他所說…

半年過去了,如今黃河以北的局勢是,袁尚出兵南皮進攻他的好大哥袁譚,而曹操听從陸羽的提議,掘開睢陽渠,引水將鄴城團團圍困,足足圍了三個月之久。

袁尚擔心是圍魏救趙,不敢回來救!

可偏偏,鄴城因為守將審配的緣故,竟是守的固若金湯…當然,這個固若金湯其實有很多的水分,畢竟渠水已經將鄴城圍困,鄴城糧食還能撐多久?鄴城那些守軍的士氣還能撐多久?這些…都是未知數。

似乎…

只差一個契機,曹軍就足以攻克鄴城,徹底的將袁氏一族的根基斷送!

可這一個契機會是什麼呢?

曹丕想了許久,可偏偏听到陸羽提及的這「小陽春」、這東南風,難免會聯想到一起。

只不過…

「陸師傅,丕有一事不明。」

曹丕是最喜歡問問題的那個…似乎,他很擅長通過問問題拉近與老師之間的關系。

「有問題,不妨直說。」

陸羽伸手示意…

曹丕當即開口。「其實,陸師傅若是要攻克鄴城,何其容易?只需要完全掘開睢陽湖的水即可,鄴城的城高卻高不過徐州下邳城,泗水能倒灌下邳,漳河水亦能倒灌鄴城,這不是一舉就能夠收服北境麼?何必只是引水圍城三個月,卻引而不發呢?」

比起「小陽春」與「東南風」,無疑…曹丕更在意的是引水倒灌鄴城,這是畢其功于一役,穩操勝券的局面…可…

「子桓的這個問題?你們有能解答的麼?」

陸羽環望面前的一干太學生…

搖頭,所有人連連搖頭,就連曹沖也不懂,為何這麼簡單就能破城,卻引而不發呢?

「好…那麼接下來,我就跟你們講講為何我始終堅持,不能真正的引水灌城!」

陸羽緩緩起身,他負手而立,郎朗開口。

「是,只要徹底掘開漳河的水,整個下邳城就會被洪水倒灌,所有守軍、將士、百姓頃刻間淪為水中魚鱉!不出一日,鄴城也能夠破城!」

「但,站在曹丞相的角度,他不能這麼做!誠然,引水灌城是大功,也會即刻得到無數人的頌揚,可五年之後?十年之後呢?可史官的筆下呢?他們會記載,丞相曹操引水灌城,致使整個鄴城生靈涂炭!」

「曹丞相北伐,一是朝廷公義,而是北境民心,民心不可欺,更不可棄!故而,哪怕是鄴城朝夕可破,卻決不能真的引水倒灌,這會讓曹丞相在五年之後、十年之後成為眾失之的!北境的民心更是覆水難收!」

提及引水倒灌這種事情…

陸羽其實下意識想到的是清朝時的周培公。

他亮出紅衣大炮,大殺四方,明明只要下令炮轟,王甫臣重兵把守的平涼城就會被夷為平地。

可哪怕如此…

他卻放棄紅衣大炮,支身前去勸降王甫臣。

他對圖海的一番話,陸羽印象深刻。

——「如此炮轟下去,恐怕不是殲敵,而是屠城了!」

——「城破之後,生靈涂炭,人畜不留,你、我雖然取勝了,功成名就,但是朝中的御史們卻饒不了你、我!丹書青史也饒不了你、我!日後不免有小人進讒,說你、我放縱兵馬,殘害百姓!」

——「那個時候天下早已太平,人們早就忘了我們今天是如何流血的,只記得我們一頓炮火滅了平涼三十萬百姓!到那個時候,就連皇上也不得不讓我們做替罪羊!」

陸羽很欣賞周培公,欣賞他的人間清醒。

而陸羽身處曹營其實做的最正確的事,是幫助曹操避免了很多次無畏的屠城,殺降不降!

同樣的,鄴城是當世人口最多、發展程度最繁榮的城郡,不要萬不得已,不能引水倒灌。

陸羽把這個意思講述給了諸多太學生。

曹沖是第一個回過味兒來的…

他大眼楮眨動。

「那麼師傅?若是不引水灌城,還有什麼辦法,能取鄴城呢?」

「這個嘛!」陸羽眼珠子眨動…

其實對于鄴城,他早有部署。

試想一下…

曹操圍城三月,在鄴城守軍、百姓的眼皮子底下把城外的糧食給割了,更是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挖出溝渠,把漳河水引進來,使得鄴城變成了一座徹底的孤城。

可以說,這三個月對于鄴城守軍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

若不是因為審配的「嚴刑峻法」,他們早就投降了。

可即便如此,這種崩潰邊緣的情緒還是會不斷蔓延,審配能壓得住一時,可當此情緒積攢到一定程度時,更可怕的反噬即將來臨。

而這股「反噬」,陸羽預測的是第一百天。

也就是陸羽的行動,距離現在,還有十日。

老牌的守城專家,向北而生的審正南…他一定想不到,最先崩潰的人,恰恰是他至親之人!

「這是一次很典型的軍事桉例,十日之後,你們可以看看,鄴城是如何門戶大開,曹丞相是如何兵不血刃取下鄴城!」

「別忘了,比引水倒灌更可怕的是恐懼的情緒,是人心的背離,是毫無希望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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