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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殊文有一雙漂亮的近視眼。為了調整焦距,時時眯著,似顰似笑。

此刻正聚精會神的對著小巧的筆記本,十指靈敏的飛速敲鍵盤。她坐在學校湖邊的石桌邊,旁邊寂靈正趴在桌上奮筆疾書的抄她的暑假作業,頭也沒空抬。

「我說,你自己做也是來得及的吧,非要趕到今天報名了再來抄。」李殊文在看電腦的間歇撇了她一眼。

「我回老家補了整整一暑假的醫術,拜托~讓我省省腦子吧。」寂靈從作業本中抬起頭瞄了李殊文的電腦屏幕一眼,「寫什麼呢?新小說?」

「嗯,《蜉蚴之宅》。」

「什麼內容?」

「普通的偵探推理。」

「還沒畢業你都成百萬富翁了。」寂靈撇撇嘴說。

李殊文停下打字的手︰「你爸爸說我們存儲資金,當一些始料未及的大事件到來時,就知道好處了。」寂靈伸個大大的懶腰,活動活動僵硬的脖子,不以為然的說︰「那個老巫醫跳大神的話,你也相信?托他的福,我這輩子都穿不了吊帶裙,你看看我手臂上這塊肌肉,你看看!」寂靈越說越激動,一邊用手捏自己手臂。

「還好啦,沒有那麼明顯。」李殊文賠笑。

這時,寂靈的手提電話響起來——一陣猙獰的大笑聲。把李殊文嚇的差點摔下凳,「該死的,哪里下載的這婬笑鈴聲。」

寂靈取笑著說︰「是某人魔化了的笑聲。」一邊說一邊接起電話︰「喂,老巫醫。干嗎?」

不知那邊說什麼,寂靈從凳子上跳起來說︰「什麼?我不去!我剛從那邊回來!!」話筒那邊傳來幾里哇啦的說話聲。

「不去,我暑假作業還沒寫完,不能為了這一次讓我留級吧!」寂靈說完听了那邊回答,看向李殊文,把電話遞給她。

李殊文接過禮貌的先問好。

「殊文啊,你好你好,那個,麻煩你幫個忙好嗎?」電話那邊聲音干癟的訕訕笑。

「什麼事?」

「你幫忙把寂靈的作業補一下可以嗎,她必須馬上動身趕回雲南。反正報名已經報過了,我會和老師另外請假的,可是作業……」

「嗯?」李殊文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像是猶豫的考慮從鼻子里哼出來。

「兩千。」話筒那邊繼續說。

「五千。」

「嚇,三千。」

「五千一。」

「……三千五。」

「五千二。」

「四千!」

「嗯……成交。」李殊文見好就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不能殺的太狠。然後把電話遞還給寂靈。這邊寂靈早已氣的七竅生煙了。結過電話 里啪啦一頓罵。忽然停下來說「四六?你做夢!!三七!」然後看樣子是得到滿意答案,從作業本上撕下一張紙記下一些資料,才掛了電話,狠狠的瞪著已在繼續碼字的李殊文。

李殊文頭也不抬,悠閑的說︰「一個月的巧克力。」

「哼。」

「嘖,新訂了一套最好的銀針,剛開始學巫醫的人不知道用不用的到呢。」

「嘿嘿。」寂靈板不住,嬉皮笑臉起來,「我去了,回來送你個大叔。」

「保持通話。」李殊文話音沒落,寂靈早已經跑的不見影子了。搖搖頭無奈的合上上網本,拿過寂靈留下的作業開始抄寫。

忽然听見在不遠處的學校大禮堂內傳來悠揚的樂聲,很多樂器合奏,離得太遠,不大分辨得出,還隱約有人咿呀作唱,有戲曲的韻味。李殊文抬起頭看去,很奇怪,那個大禮堂在人工湖邊緣的學校角落,平時很少有人去,怎麼這時候有人在里面唱歌。李殊文對著作業猶豫一下,還是站起來,把東西全都收進自己那個大大的單肩背囊,走向大禮堂。

大禮堂大門緊閉,繞到邊上,發現禮堂最後排的窗戶掩著沒有關緊,但是里面窗簾拉的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見。這個大禮堂每次學校晚會都在這舉行,里面除了演出台的三面牆上全都掛的這種厚實的深紫色絲光絨布幕,全部拉上在里面就感覺像被關進了一個黑匣子。李殊文輕輕打開窗,先把背包慢慢放進里面靠窗地上,再輕輕一個翻身躍進去。從里面只看見深色絨布微微鼓動一下,並不引人注意。

「繞綠堤,拂柳絲,穿過花徑。听何處,哀怨笛,風送聲聲。人說道大觀園四季如春,我眼中卻只是一座愁城。」到這時李殊文才听出來是越劇的《葬花》,她悄悄挪到旁邊座位的後面,從兩張靠背中間露出眼楮偷看。本來觀戲算是光明正大的,即使是偷看戲也應算是文雅事,可是畢竟是翻窗進來還是有點心虛。

只見偌大的舞台上一位身影婀娜的高挑女子甩著水袖哀哀怨怨。舞台後面兩側角落處零散坐著七位白須雪發老人,拿著二胡等樂器伴奏,襯托著中間這位雲鬢粉黛,在光線不足禮堂內,不知怎的讓人有點起雞皮疙瘩的寒意。李殊文從包里掏出一支只有大拇指粗細的伸縮望遠鏡,拉開湊上去看。越劇的妝容並不濃厚,可以看見那女子略施粉黛,劉海擋住了眉,消瘦的瓜子臉,五官姣好,正淚盈于捷的在唱「花落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年三百六十天,風刀霜劍嚴相逼。」甩起水袖,側腰彎身作捧花狀。女子的聲音有點沉,絮絮的低吟,別有一番滋味。「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直到單獨的戲份唱完,女子停下來,李殊文仍覺得意猶未盡。

女子在台上抖抖水袖,全收回到腕上。

李殊文猶豫是現在走還是在等等看她們還唱不唱。正在徘徊時瞄見左側靠近幕後黑暗角落的兩個老人忽然化作兩道白霧裊裊的飄向女子,在她身邊消散,女子深吸一口氣,像是把兩股氣吸進肺里,嘆道︰「現在想湊一出戲都不夠人了。」女子聲音並不清亮,但禮堂安靜空曠回音很大,李殊文在這麼遠听的清清楚楚,也看得清清楚楚,嚇得用望遠鏡迅速的掃了剛才那兩位老人坐的地方,只有兩件樂器掉落在地上,那兩位老人連性別都沒注意到。李殊文皺起眉頭不動聲色的看下去。

女人袖起雙手歪著頭含笑向坐在右側第一位的老人走去,一邊說︰「咱們這一派是越來越衰落。」

老人收起二胡的弦弓說︰「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的時代。」從李殊文的角度看去都只看見兩人的三七側面。

「我們的時代就快回來了。」女子走的很慢。

「我已經老了。」

「也許比我壽命還長呢。」女子走近老人福子,用食指挑著老人下巴,低聲的唱︰「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老人坐姿未動,嘴角輕蔑的側過臉,不看她。卻正巧對上李殊文和她那支小巧的望遠鏡。眼神相對,老人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李殊文一驚,心想不可能,這麼遠,不可能看見我。卻忽然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天旋地轉視線開始模糊,舞台上的場景重影搖晃,越來越遠。腦海中莫名的跳出念頭「走!」「走!」幻音越來越響,李殊文只來得及轉過身背靠著座椅,就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昏昏暗暗分不清楚是什麼時候,抬手看看手表已經近下午兩點,從早上十一點左右進來,估計自己昏迷了一個多小時。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輕輕的爬起來往舞台上偷望去,已經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李殊文皺著眉頭,猜測自己可能是中了‘言靈’,頭痛的很。撿起背包走到舞台上,果然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不知的人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或者產生幻覺。可是醒來時手上還捏著望遠鏡,李殊文確定自己所見到的是事實。

本來打算就這樣作罷,可是那老人最後的眼神一直在腦海里打轉,睜開眼閉上眼都是那雙衰老的有點枯褐色的眼楮,當然還有那個女子的容貌,李殊文沒法制止自己的好奇心。她知道一部分也是因為自己對于‘言靈’的反應,能量與能量對撞的物極必反,‘言靈’越是要她忘記,她越是銘記。也必須要找到那老人,提醒他小心‘言靈’被反彈後產生的反噬。

故事的發生往往開始于一些勢在必行。

本來以為會很難追查,輾轉幾番倒是打听到,原來是市文工團通過租借取得禮堂的使用權。具體是做什麼,再詳細的,都難以打听清楚,不過這已經大大縮小了範圍。一個星期後知道這個消息的當天下午,李殊文就翹課找到了市文工團。文工團的辦公室在政府大樓內,面色勢利的辦公人員居然沒有一個知道這件事情。只有個中年婦人在听李殊文說可能是越劇演出時,讓她去文工團老址看看,有戲曲部的一些人還是習慣在那里活動,好像唱的就是越劇。李殊文抄下地址謝過,馬不停蹄的就趕了過去。

在一個深巷的拐彎處有一幢四層樓老房子,前面是一個十平見方的小院子,每層都有一個很寬的走廊。安靜到像是與世隔絕的房子,隔壁樓房里有隱約的爭吵聲,很遙遠。

李殊文一間間找過去,一樓和二樓都沒有人,空蕩蕩的房間全都鎖死,到了三樓才終于看見人影。

上了樓梯右手邊走廊最頂端放了一把躺椅,遠遠看見有個人躺在上邊,身上蓋著一張縴薄柔軟的灰色羊毛毯。李殊文放輕腳步走近,看見一位短發青年,頭歪在一邊,身上穿著一件灰色v領寬毛衣,里面露出雪白的襯衫,毛毯拉在胸前,雙手相抱睡著了。李殊文站在邊上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青年倒眨眨眼,醒轉過來。早春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給他白皙的臉龐鍍上了一層金光。是的,他未見得多驚為天人,但是皮膚好的像女孩子,薄嘴唇,瘦臉頰尖下巴,倒真有三分美麗。醒來看見站在邊上的李殊文居然一點不驚訝,有點慵懶的依舊眯著眼楮,不說話,就這麼看著李殊文。

「請問這里是不是有文工團的越劇部?」

青年微微笑,坐直身子,回答說︰「是,你是?」

「我也是愛好者。」

「你會唱越劇?」青年挑挑眉,有點好奇。

李殊文有點底氣不足︰「啊,不會,只是愛听。」

「你怎麼知道這里的?」

李殊文當然不會說實話,而是說了一個在家就想好的托詞︰「我爺爺曾經在這里參加活動一段時間,所以我知道這里。」

「噢?敢問他尊姓大名?」青年歪歪頭,認真起來。

「商鴻意。」

青年有一刻的猶疑,然後恍然大悟般道︰「啊,是商老啊。」說著站起來走進房內。

背著青年李殊文轉了下眼珠吐吐舌頭,本來是覺得一個活動團未必都能把互相的名字記得清楚,況且編的一個時間過去已久的人事,容易蒙混過去,特別是在看到是個年輕人時,就更有自信。沒想到還真有這麼個重名的,巧合還是青年裝作記得?管不了那麼多了。

房間只有半個教室那麼大,放著一張桌子和十來張椅子,角落堆滿樂器道具和一些亂七八糟的道具。青年招呼李殊文坐下「今天沒有活動嗎?」李殊文急不可耐的想打听出成員。

「這一個月都沒有。」

「啊?為什麼?」

「沒有場地,我們本來活動也並不頻繁。」青年盯牢李殊文的臉,神情很有玩味,看得李殊文渾身不自在。

「噢~」李殊文不知道怎麼往下接,盤算著怎麼能打听出那個老人的聯系方法,否則一個月‘言靈’一定反噬。

「你叫什麼名字?」

「商儀,儀態的儀。」李殊文說了假名。

「哈,」青年笑著嘆氣般點點頭說︰「商儀,你好,我是顧行之,暫時活動聯系人。我們歡迎你,這里並沒有什麼年輕人,希望你不會覺得悶。」

「不會不會,顧先生。」

「那麼,留下你的聯系方式,有活動時我聯系你可好?」不知為什麼青年忽然轉了態度客氣的下逐客令。

李殊文紅了臉,連連應聲,用一張紙抄下自己的號碼,心里卻著急沒有打听出關鍵內容。「那個…」青年接過號碼,等待李殊文說出下文。

「我爺爺說有個老朋友還在這里,托我帶幾句話,不知道可不可以告訴我聯系方法?」

「是哪位呢?」

「爺爺是寫信告訴我的,我不太分辨得清楚確切名字,可不可以給我通訊錄,我自己去慢慢找呢?」

「這個嘛……」

李殊文懇求的眼神望著青年的側面,忽然有種詭異的感覺從心中一閃而過,卻抓不住重點。

「那麼,這個周六下午,大家有個例行茶會,你要不要來參加?」

「可以嗎?太好了,在哪里?」到底喜形于色了。

「周六下午三點,前面路口有個天茗茶樓,二樓。」

「大家都會去嗎?」

「是的。」

李殊文得償所願的站起來與顧行之致謝道別。直到走出院子回頭看時,顧行之還站在三樓的走廊上朝下看,李殊文只覺心中一震,有些情緒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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