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是不可能睡的,至少現在是不可能睡的,
阿洛對著顧淼的脖子輕輕掐了一下。
「干嘛?」顧淼轉頭。
阿洛一臉無辜的把手上的一點血色給他看︰「虱子。」
許多年不曾見過的生物,最後一次與它相會,是小學的時候從農村轉學來的同學傳染的。
「你們這還沒根除這種東西啊?」顧淼開始在包里尋模,出發的時候似乎只帶了一瓶風油精,但是沒听說風油精對預防跳蚤虱子有用,最多是被咬完了涂一點緩解瘙癢癥狀。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算了……
阿洛說他要去上村開發電機。
顧淼腦補他掌握著全村的發電機,他一開,全村都亮了……咦,不對,為什麼已經有的地方已經亮了。
「哈哈哈,我是開我們家的發電機,我們這的電都是各家自己發的。」
「柴油?」
「不是,是水力,靠這個河水發。」
還有這種操作?
顧淼對水力發電的概念是三峽、葛州壩、小浪底,雖然也听說過自己攔水建的小水電站,不過也不會是這麼小的水,起碼也得是看起來「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阿洛家就在一片的青稞地旁邊,等到秋收的時候,這里一片金黃,看起來相當的漂亮。
天色還沒有暗透,顧淼在下村里瞎轉悠,家家戶戶飄出了食物的香氣,
啊,炖黑豬的香味,真香。
啊,雞,煮的,放的蘑菇不多,真香。
啊,烤肉,還是烤的味道更濃烈,
啊,青椒炒臘肉!經過歲月沉澱的臘肉啊,被煙燻火燎燻透了的味道,真好。
誰家的大廚月兌崗了,一股青椒粘鍋底的糊味兒!今天晚上有人要吃糊青椒了~
正當顧淼盤算著一會兒要吃點什麼的時候,發現田邊有一個很眼熟的東西——拖拉機。
在不管哪個平原地區的農村,拖拉機分分鐘就能出現,
但是這里,是雨崩,這里是連自行車都騎不了的雨崩……
而且,不止一輛。
莫非是拖拉機成了精?自己走進來的?
「回來吃飯啦~~~~」阿洛的聲音遠遠響起,顧淼一轉頭,發現他家的小屋已亮起了燈光。
菜端上來,剛才聞到的,那股濃濃的糊鍋底味道,就是從這里飄出來的。
端菜的小丫頭一臉的緊張,搓著手︰「那個,有點糊,呃,就青椒一點糊,能吃的,能吃的。」
昏黃的燈光下,幾塊青椒上有黑斑。
小丫頭年紀真的很小,看起來就是十歲左右的樣子,
「這是你炒的?」顧淼問道。
小丫頭點點頭,小手緊張的搓著衣角。
「算了……」反正糊的也不是太過份,顧淼搖搖頭,開玩笑︰「阿洛,你們家還用童工?這是犯法的。」
「哈哈哈,她是我妹妹。」
「你怎麼不讓你媽媽來炒啊,小孩子踫水啊火的,多危險。」
「我媽媽去鎮上了。」
「那你爸爸呢?」
「也在鎮上。」
顧淼明明記得,之前阿洛說,他爸今天去中甸了。
「你爸跑得真快。」顧淼隨口說了一句。
「是兩個人。」
臥槽?
顧淼這才想起來沙蓓蓓委托他打听的事情,小心的問道︰
「你們家……兩個爸爸?」
「嗯。」
「一個媽媽?」
「嗯。」
阿洛見多了像顧淼這樣大驚小怪的游客︰「我們這邊,以前的習慣是每個家庭里只能有一個女主人,而且兄弟不能分家,分家會分走財產,干活也不方便,人手不夠。」
「所以,你們的兩個爸爸,是親兄弟?」
「嗯。」
「那你們叫誰爸爸,叫誰叔叔或是伯伯?」
「都叫爸爸。」
嗯……不知怎的,顧淼想起以前班上同學討論的一個問題︰
「古代皇帝妃子這麼多,萬一記不住,叫錯名字豈不尷尬?」
「統一叫小美人不就行了?」
嗯,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他又想起了剛才看見的拖拉機︰「那幾台拖拉機怎麼進來的?」
「嘿!抬進來的!」阿洛听到拖拉機,就好像驕傲的戰士問他身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一樣。
「我們上雨崩村和下雨崩村的人一起抬,抬了兩天才抬進來的,有六台呢!」
厲害了!
想想那個破路,空手走路都要死要死的,還抬,還抬了兩天!
阿洛眉飛色舞的說起當初怎麼集資買的拖拉機,又是怎麼抬進來的,男人們輪替著抬,路上滑,有個胳膊上沒勁的人腳下一滑,差點把一條邊的人都給扯到地上。
光輝歷史說完,飯也吃完了,雖然天氣涼爽,不過還是想找個地方洗澡,顧淼問有沒有浴室什麼的。
阿洛沖著外面黑咕隆咚的地方一指︰「我們都在河里洗。」
顧淼有些遲疑,
從水溫的角度來說,這里的水應該是從上面流下來的冰川水,
雖然不至于像南極跳冰海那樣冷,但是……它還是冷。
從道德的角度來說,光天化日,呃,光天化月之下,在廣闊天地里果奔,嗯……
「要是被小姑娘看見,會不會說我耍流氓。」
「下面穿著短褲,耍什麼流氓?」
「哦……」對哦,為什麼要月兌的什麼也不剩,就是想把身上的汗洗洗,留著點灰也沒啥,說不定這里的跳蚤虱子特別愛干淨,對身上有灰的人咬不下去嘴?
早上醒來,胳膊上一溜排的紅點,排布十分有規律,
應該是一只小賤蟲咬的,
癢的要命……抓著抓著,皮膚上就起了一個透明的小水泡,
風油精什麼的根本就毫無意義,
「別抓了,小心感染。」同屋的游客看著他抓起自己的胳膊下手之狠,好像剛剛練過九陰白骨爪。
道理我都懂,就是壓不住——癢啊……
「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從旁邊的客棧里,有扛著相機的人,大踏步的出去拍照,听見顧淼被蟲咬而煩惱,丟給他一罐薄荷膏,「越癢越搔越癢。」
顧淼挖出一坨,把罐子還給他︰「從來沒覺得這歌詞竟然如此的正確。」
「找點事做,就不癢了。」扛相機的大媽腳步飛快消失了。
在小道上,每一個遇見的村民,都會微笑著說早,
陽光照在大地,氣溫讓水變成蒸氣,
清風讓它們變成自由的輕紗,在蔥郁的大地上飄來蕩去。
木橋上挑著擔子的農人,
認真拍攝農人的老法師,
還有認真拍著老法師的終極法師。
你在看著風景,而你自己也成為了別人眼中的風景,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雲層好像很低,掛在山腰上,
上面的風很大,吹得雲層亂流,
「要不是人間有風,誰知道浮雲曾經流動……」顧淼哼著歌,往神瀑客棧前的河里走,
仗著GORE-TXE的鞋,去河里看看有沒有魚可以抓。
烤魚、炖魚、魚湯,
白白的魚湯,加點蘑菇,如果有的話,再放點蟲草,哎嘿嘿嘿嘿……
「嘶,我怎麼也哎嘿嘿起來了,真是近沙者傻。」顧淼抓抓腦袋,一回頭,看見一個大叔站在木橋上,默默的看著他。
昨天在快到埡口的地方遇到過他,他問馬夫還有多遠,以及正常人要走多長時間,當時他的樣子十分崩潰,沒想到現在看到他,竟然如此的精神奕奕。
「你去神瀑嗎?」大叔問道。
「嗯。」
「一起走啊,去轉神瀑。」
顧淼回去拿相機,此時才注意到,阿洛家的門沒有鎖。
是根本就沒有鎖頭與插銷的那種沒有鎖。
「你們平時,都不上鎖的嗎?」顧淼的背包里有筆記本電腦,那有他吃飯的全部家當,
「沒有,放心吧,我們都這樣,不會有人隨便拿你東西的。」小姑娘見顧淼還是不放心,于是把包拿到了她的房間里去,那里還有其他人的背包。
顧淼好的問︰「那你們平時如果要出去,有動物進來怎麼辦?」
她給顧淼比劃了一下,就是拿根棍子,把門別住,
就這麼簡單!
只防動物不防人。
穿過寺院旁的大樹,就是通向神瀑的路。
神瀑在加瓦仕安山腳下。
在下雨崩村的草甸上,就可以看見加瓦仕安山,如同五個佛祖的手指頭,因此,又叫五方佛峰。
想來孫悟空一定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主峰高達五千四百米,山尖尖上有一點白色的雪跡。
听當地人說,以前雪線沒有這麼高的,
隨著全球氣候變暖,
山上的雪線跟年輕人的發際線一樣,越來越高。
對著加瓦仕安山的左邊,是緬茨姆峰,據說是卡瓦博格山神的妃子,因此又叫神女峰,
沒記錯的話,珠穆朗瑪峰也叫神女峰,
自從听說印度教的某些事之後,顧淼就無法直視「神女、聖女」這兩個听起來逼格很高的名字了。
這兩個名字,統統等于「廟妓」,只要有人給錢就可以啪啪啪的那種,而且錢還不會落到她們自己的口袋,而是到了廟里。
林間小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隨手一拍,都是溢出畫面的綠色與霧氣,就好像走進了傳說中的仙境。
走了快一個小時,听見前面有人在說話,是向可憐弱小又無助的顧淼捐獻出薄荷膏的好人大媽,听見腳步聲,她回頭,看見是顧淼︰「你知不知道從這里到神瀑還要多遠啊?」
「還有一半吧,別著急啊,千里迢迢跑過來,要慢慢欣賞,不然多浪費。」顧淼笑著說。
幾個扛單反相機的人,開著自動P檔,不是拍花,就是拍蘑菇。
帶夠存儲卡,就是這樣的任性。
離開了沉迷拍花拍蘑菇的人們,顧淼獨自一人前行。
腳下的路漸漸變得不那麼平坦,但是風景卻變得更加的壯美。
是的,壯美,
不是秀麗,也不是幽靜。
在加瓦仁安山下的草甸,無比開闊,處處生機盎然,陽光倒映著山上的冰川,反射下來耀眼奪目。
那樣灼人的白,將藍天襯得越發嫵媚,被水汽潤澤的綠草更加的嬌艷。
幾頭閑著無聊的騾子和馬站在一起,甩著尾巴吃草,悠閑非常,
顧淼忽然想著,騾子跟馬可以再發生一點什麼嗎?
是不會發生呢?
還是可以發生,但是不會有結果呢?
這是個嚴肅的畜牧業問題。
早上小姑娘跟他說,通向神瀑的路上有可以休息的驛站,不需要自己扛太多的東西。
果然很快看到了一個用塑料布臨時搭著的棚子。
「那個冰川能去嗎?」顧淼問道。
攤主連連搖頭︰「可不能去啊,那很危險的,我們都不往那邊去。」
「哦……是會崩嗎?」
「可能吧,還隔著河呢。」
「哦……河深嗎?」
總之,顧淼覺得,那個冰川說不定比明永冰川還要有出息。
攤主則是像看二傻子一樣的看著他︰「你可千萬不要去,真的很危險。」
「哦,哈哈,火腿腸多少錢?」
「送你啦,我跟你說,你千萬不要過去,轉完神瀑不要亂跑。」
攤主的神情,就好像關愛作死二傻子協會的會長,對顧淼非常的不放心。
「哎,我不過去。」吃了人家的東西,還是老實點吧。
如果這是一個游戲的世界,NPC不讓人過去的地方,那一定是有重大寶藏埋著的,
此時,一定要過去觸發事件,
比如發現藏靈上人與尼泊爾公主搶冰魄寒光劍,嗯……這個情節不好,這本書在梁羽生的作品里都不算出名。
胡亂想了一會兒,顧淼就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河谷里來了。
什麼時候下來的呢?用《東成西就》里周伯通的話說︰「……感覺身輕如燕,走著走著就上了屋頂啦。」
很快,山脊與山谷中巨大的溫度差,就讓顧淼感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意味。
山脊上有太陽,暖和的很,而河谷里卻是寒氣逼人,說不定挖一挖,就能挖到寒玉床。
顧淼把手指伸到嘩啦啦流動的水中,體感溫度,跟南極的威德爾海的海水一樣刺骨。
瀑布飛瀉而下的水霧隨風揚起,順著河谷飄來,接著全「啪」在了臉上。
兩者走,水聲越來越大,冰川也時不時的出現。
走在河谷里不算是一個很美好的選擇,因為水流的沖擊,石頭很亂且很松,一腳踩下去,不小心就會扭傷,骨裂都有可能。
要是在這個地方骨裂了,那就只好單腳跳回雨崩了吧,
僵尸跳的途中說不定還會遇到那個攤主,丟不起這個人啊……
想到那樣嚴重的後果,顧淼落腳的時候無比謹慎,
旋轉、跳躍、我睜著眼~
前方,就是攤主支付一根火腿腸的代價,也不想讓顧淼靠近的五方佛峰冰川了。
現實,到底不是游戲,
沒有寶藏、沒有秘笈、沒有美女,
只用黑灰色的山谷冰川,上面的純白,下面的根本就是煤渣,
看著好像被什麼東西切開的山體,顧淼領悟到剛才攤主不想讓他過來的原因了。
現在是冰川融化的季節,也會有山體滑坡。
河水從冰蓋下潺潺流淌,感覺可以踩在冰蓋上,來一段雪山飛狐。
理智告訴他︰冰川現在是松的,充滿了孔洞,
一觸即潰。
算了,不爬了。
不想拖著殘腿被攤主嘲笑的顧淼決定從心。
只不過,命中該有的一劫,總歸會來,
觸發了【冰川石刑】的任務,總要清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