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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生日宴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顧听霜四年的經歷讓他時時刻刻警惕著, 從來不肯輕易相信別人。

寧時亭對此習以為常, 也都順著他的意思辦事。果然他這麼一說之後,顧听霜立刻沒聲音了, 隨後才轉過視線說︰「別瞎說,什麼吃醋,听不懂。鮫人你最近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寧時亭還是自己寫了回信,不過是當著顧听霜的面寫的。

他的確已經不記得以前會怎樣給顧斐音回信, 拿來了幾年前的看一看才知道, 每個字句里多出來的關心,都是他收不住的眷戀和信賴。朝中有什麼風吹草動, 他總是第一個知道的, 然後反復向顧斐音請命。

會用到他嗎?

他這平平無奇、短暫的一生, 還有機會為自己敬仰的人效力嗎?

……

那麼年輕稚女敕的想法被窺探入眼, 只是往事隨風而逝,寧時亭現在看了,也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 原來自己重生以來, 就再也沒注意過在信里的口吻了。將近兩年了,他一直公事公辦地回復著,再也不復之前的繾倦纏綿。

他自己能看出來, 顧斐音心細如發,肯定更能看出來。

難怪顧斐音之前會對他起疑。

既然已經如此,他也不再在意, 干脆還是公事公辦地回復過去了。最好顧斐音在外面許久,已經忘了他這個人,那麼他輔佐顧听霜的話,也可以為他爭取更多的時間。最好顧斐音從此將他遺忘在角落,不聞不問。

顧听霜如今雖然根基才起,尚且只在西洲立下威名,但是他不用急于這一時。

留給顧听霜的時間還很長。

寧時亭把寫好的信給顧听霜看,顧听霜這時候又不看了——「誰稀罕看你和那個誰打情罵俏的,我不看。」

「臣總之先放在殿下這里不管了,殿下記得幫臣寄出。」

寧時亭有些無奈,把信件丟在顧听霜面前,對他這樣的小性子也懶得計較了——他剛一轉身,顧听霜就又扯著他的袖子把他拉了回來。

寧時亭︰「?」

顧听霜說不上為什麼,就是看他要走,下意識地就拉了拉他。

他想要寧時亭留在他身邊。

這種情緒無法控制,永遠超乎他的意料之外,故而這時候把人拉回來了,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踫到他的手的時候,顧听霜松了松手勁,眉頭一皺︰「……明天記得過來上藥,」

那一雙細女敕白皙的手布滿可怖的刀痕,看著十分扎人眼楮,讓人心底也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澀來,再多看一眼都受不了,仿佛疼的不是寧時亭,而是他一樣。

「是,殿下。」

寧時亭又要走,顧听霜又出聲叫他︰「寧時亭。」

寧時亭很听話,盡管顧听霜反復無常,也還是安安靜靜地回頭來看他,等他有什麼指示。

顧听霜說︰「……以後不要再受傷了,我會心疼。」

說完的那一剎那,他脊背像是被火燎了一道,渾身上下都毛躁躁的發起熱來。

快出去。

他在心里想,寧時亭再不出去,就要看見他這樣紅著臉的樣子了。

如果寧時亭知道了他的心思,會怎樣?

會跑嗎?還是跟他生氣講道理,皺起眉,用那把清淡溫潤的嗓子壓低聲音跟他說話。

寧時亭明顯愣了一下,倒是沒多注意他的表情,只是隨後笑道︰「是,臣知道了,謝殿下。」

「那邊那只豬。」顧听霜吩咐蹲在另一邊桌角圍觀的小狼,「這幾天你給我把他看好,再有這種事就來報告我。」

小狼不滿地跳起來,又沖他猛地哈了一口氣,隨後跳下去,飛快地竄出去跟上寧時亭。

當天晚上,小狼偷模回來報告,魚真的很乖地沒有再放血了。

第二天晚上,小狼繼續報告,魚依然沒有放血。

第三天,小狼報告說自己被魚關在了香閣門外。

顧听霜聞言趕過去,直接讓人打開香閣的門,不顧葫蘆阻攔,直接闖了進去——架勢鬧得仿佛要當場抓包,隨後面紅耳赤地退了回來。

沒抓到寧時亭偷偷放學,卻直接撞見了寧時亭泡澡。

門前放著一盞屏風,寧時亭就在屏風後泡著,升騰的熱氣彌漫整個房間,輕小的水聲淺淡晃動。

听見門突然被打開,動靜還是顧听霜發出來的,寧時亭向外面問道︰「殿下有什麼急事找臣嗎?」

顧听霜︰「沒什麼事,走錯了。」

寧時亭︰「?」

顧听霜出去後,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小狼的上,揪起來揍了一頓,小狼哭爹喊娘,委委屈屈的控訴他,它只是如實反饋情報而已,卻沒有想到頭狼這麼莽撞冒失。

「你還有理了?」顧听霜繼續揍狼。小狼嗷嗚嗷嗚地,夾著尾巴跑了。

年關將近,顧听霜從那天發現寧時亭手上密密麻麻的傷之後,當真再也不用返魂香修煉九重靈絕了。

他以為寧時亭只是心血來潮,那天多做了一點返魂香準備過年,然而真正讓他起疑心的是青鳥傳遞來的消息。

自從有了靈山狼群的助力,顧听霜控制了所有途經西洲的青鳥,從西洲這一個樞紐往外發散,將近整個九洲的信息,可以說都在他掌控中。

相應的,青鳥那邊每天也會帶來很多顧听霜不感興趣,或者不太重要的內容,這天有關年節洲府、各屬地往後上供貢品的紀錄。

顧听霜不喜歡零碎的雜事,晴王府的貢品這一塊是寧時亭報上去的,嚴格查賬,顧听霜掃了一眼,看見清單里有一些西洲的特產仙品,靈山瑰石,白狼毛之類的東西,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很模糊的名目︰靈香五十。

這靈香五十是晴王府報上去之後,仙帝那邊批復下來的結果。

「這是什麼?」顧听霜有些疑惑,叫來了畫秋,讓她對著賬目核對,「這個靈香到底指什麼?返魂香麼?五十粒返魂香,是想讓寧時亭死?」

畫秋訥訥不敢說話,在他的逼問下,最終還是沒忍住坦白了︰「殿下,就是返魂香。」

顧听霜本來以為前幾天對寧時亭的怒火已經壓了下去,但是現在這股火焰又「噌噌」地往上漲了起來,他手上青筋暴起,別的話也不說了,冷聲說︰「讓寧時亭過來見我。」

「殿下……」畫秋在他面前跪下來,輕聲說,「大約不必了,公子他大概已經都做好了。這個是十一月初就在敲定準備的事,那時候公子就在放血了,前幾天放了最後一次血。都是為了殿下您,您也請不要太過于責備公子。從公子成為返魂香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逃不過這一遭的。公子一直不讓我們告訴殿下,也是怕殿下擔心。」

顧听霜說︰‘我讓你們替我做事,不是要你們這樣傷害自己的。這次有一次瞞著我,以後是不是還有更多次?」

他氣得要命,好半天後才冷靜下來,最後也沒去找寧時亭。

寧時亭一定會再來跟他講道理,說這一步避免不了。

這兩年下來,從少不經事到如今,顧听霜越發清晰地意識到︰這條路,永遠是苦多于甜,蟄伏的時間越長,要壓住的痛苦、要做出的隱忍就越多,而這些痛苦,目前為止都是寧時亭幫他承受的。

因為他比他大兩歲,比他早那麼多年跟在顧斐音身邊,見慣慣常人情世故,所以為他遮風擋雨。

顧听霜去找寧時亭。

寧時亭這次沒在香閣,而是去了世子府,指揮人把過年要裝點的東西送過來。

他穿著一件毛領絨衣,手里抱了個暖爐,暖爐上卷著一坨小肥狼,看起來很安逸,很好看。

顧听霜一見到他,許多想問他的問題,想跟他說的話,突然都說不出口了。

他問他︰「在忙嗎?這些事怎麼是你在做?」

「殿下不讓臣勞碌,臣在屋里悶得慌,出來走走,順便把殿下的府邸修正一下,快過年了。」寧時亭說話的時候,會有薄薄的白霧涌上來,也很好看。

顧听霜說︰「那先跟我回屋,我跟你說說話。」

寧時亭頷首,抱著小狼跟他去了。

顧听霜幾次想跟他提防護小女乃狗你的事情,單看寧時亭乖乖湊過來听他講話的樣子,又說不出口了。

他告訴他︰「這幾天我把九洲各地往來的公函、書信都看了一遍,我想我現在手中缺乏人才,也缺人脈,我看中一些人,跟你說一說。」

「殿下請講。」寧時亭捏著小狼的爪子,認真地看著他。

「一類是懷才不遇者,如今靈修者稀少,但仙家還在努力嘗試,所以修為深厚的大拿已經被搶去了,我需要的卻是最平凡的人才,不需要多好的仙法,因為我自己有,我需要他們來替我調度權衡,有關這些,我在今年九洲的任免書上挑了幾個人,你之後可以看看。另一類是可以拉攏的人,無論敵友,例如傅慷、韋絕兩家,例如孫鳳。日後都可歸為己用;第三類,因利而和,這類人不可久用,但是可用。」

顧听霜把袖中的紙張遞給寧時亭。

寧時亭一邊看,一邊說︰「殿下動作很快,這些事情本來應該由臣為您做的。殿下再等我調查幾日就好,不過臣首先要問殿下,如果得到這些人,要如何去用呢?」

顧听霜︰「前兩類都好辦,我有靈均王之名,手上也不算薄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知人善任,真心相待即可。後一種,因利散去之前,人盡其才,如果能收心為我所用,以禮待之。如果不能,殺之以絕後患。」

他說得毫不猶疑,穩重、決絕、狠辣。

寧時亭掩卷,輕輕說︰「殿下長大了。」

「過了這個年我就十六了,再過一年就是十七,寧時亭,是你入府的那一年。」顧听霜目光清透,「我會長大,我會讓你也有依靠我的時候,寧時亭。」

「殿下說這麼多,還是覺得臣搶了您風頭麼?」寧時亭笑了。

顧听霜說︰「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臣什麼都不知道,臣只知道小狼好像一點兒也沒變大。」寧時亭揉了揉小肥狼的腦瓜,問他,「靈山白狼,幾歲成年?」

「十歲成年變成大狼,不過沒事,只要你想抱它,我就讓這只豬一直這個樣子。」顧听霜說。

小狼又沖他哈了一口氣,被顧听霜揪過去,輕輕地彈了彈腦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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