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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听霜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棵樹。

枝杈茂盛, 樹根深深地陷入地里, 從天地初生伊始就隨著靈山一起誕生, 風把他的種子搖落在靈山永月之下,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千萬年。

他見證了白狼神王的出現和死亡, 那只傳說中的神靈憑一己一力壯大了整個上古白狼族群,庇佑著靈山中唯一一脈即便靈氣凋敝也不曾跌落雲端的生靈,它有著熔岩一樣金色的、隨時可以燃燒起來的眼楮,渾身上下銀白發亮, 整個靈山再也找不到比白狼更美麗的生物。成群結隊的白狼在永月下生活、嬉戲, 曾有許多只白狼靠近他,在他的樹皮上蹭蹭發癢的脊背, 淘氣的小狼也會爬上他的枝杈。

一個美麗族群的盛衰興亡置于一顆參天古樹的眼中, 生死恆長如同瞬生順滅, 前一刻新生的小狼睜著迷茫的眼楮降生, 下一刻就是羽化之刻來臨,帶著一身衰老與滄桑,消散在圓月之下。交疊周轉永無止境。

那時候靈山永月還不是永月之地, 有白天與黑夜的更替, 狼群白日休息,夜晚行動。後來,白狼神在一個月圓的深夜消失, 斷崖從此仿佛停止了時間流動,再無日月更替,成為了永夜之地。

每當有一只新的小狼成年, 雲層的上空會裂開一道縫隙,金色的光芒會照耀一方天地,代表已經故去的神靈的祝福。從此以後白狼神一族獲得了近似于永生的能力,驍勇優秀的狼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從死亡中走回,靈山的生靈都知道,這一切因為白狼神的庇護,奎木天狼星的照耀。

顧听霜在夢中看見了當下,看見了雪妖死後天空中開始彌漫的雪花,紛紛揚揚,細致飄散。白狼的背影追著兩個人影,一個站著,另一個坐在輪椅上,歪著閉上眼楮。

兩個人都很美,他不知道這兩個人從哪里來,又要往何處去。

他的根系從靈山扎入地底,一直貫穿到東邊人類活動的居所,根系上盤根錯節有無數巨樹生長,也因此可以通曉一切。

不知怎麼的,他知道那個有著銀白長發的青年名叫寧時亭,是個鮫人,擁有美麗絕倫的魚尾,他很喜歡他,于是追著一路看下去。

寧時亭看起來很虛弱,每走一步都在發抖,仿佛隨時會因為月兌力而撐不住地倒下去。但是這樣脆弱美麗的鮫人卻並沒有倒下,他穩穩地推著手中的輪椅,看著輪椅中坐著的人,向山下走去。他身邊一左一右走著兩只白狼,其中一只背上背著一只昏迷過去的冰蜉蝣。

顧听霜于是理解了,寧時亭想要把面前這兩個受傷的人送回人類的居所,因為那里會有溫暖的火光和柔軟的床鋪,能夠抵御風雪嚴寒。人類不像他們樹,沒有粗糙的樹皮和浸潤的根系,是更加脆弱的一種族類。

他看著這個鮫人走進房間,守在那里的其他人類好像都被眼前景象嚇到了,他們把冰蚍蜉放在床上,用熱水浸透的絹帛給他擦身,清洗傷口,再點上一種讓顧听霜聞了後會長出新葉的香。

「公子,听書小公子應該有一段時間不能下地了,不過還好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

「好,我知道。你們在這里守著,我先照顧飲冰。」

他看見寧時亭把輪椅上的人扶上床,輕輕地解開那人的衣服,直至只剩下薄薄的一層里衣。他隔著手帕去模那人的脈搏,仿佛沒听見似的,于是俯身將耳朵貼在少年人的胸前,過了一會兒後,輕輕松了一口氣,轉而眉間又染上了憂慮。

顧听霜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床上躺著的人神魂不全,靈息衰微。

他們這些生長了千萬年的樹不會看錯,寧時亭是救不了床上的這個人的,除非發生奇跡,那個人游走的神魂可以主動歸位,但是這就跟在忘川中一片一片撈起一個已經散去的魂魄一樣難,除非奇跡發生。

但是寧時亭不知道這些事,他安靜地守在床邊,香氣寥寥中,他輕輕地趴在了榻上,像是支撐不住一樣在這里小憩片刻。鮫人銀白的發絲染上血污,沒有平常那樣柔順好看,長長的睫毛如同靜止的蝴蝶。旁邊燒著藥,火舌呼呼舌忝著壺底,這就是房中唯一的聲音了。

顧听霜居然覺得這樣的場景也很美,如果他也是人,而不是一棵樹的話,他一定會忍不住屏住呼吸。

靜謐的雪天中,除卻房里的寧時亭和另外兩個沒有醒來的人,除去蹲在寧時亭身邊不肯走的幾只白狼,沒有人知道這會是自雪妖現世之後最後一場反常的大雪,暫時也沒有人發現,這次的雪落到地面的時候,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凝固不化,而是會立刻消融,仿佛此前從來不曾存在過,

而這次下雪又是這樣溫柔,輕、小,安靜,不驚動任何人。

直到另一邊的人類氣勢洶洶地闖入,劃破了這片寂靜。寧時亭才驚醒一樣地抬起頭。

守在門邊的人類報告道︰「公子,是將軍府的人,百里將軍過來問您賭約的事情。大將軍已等在大堂中。」

寧時亭︰「王爺呢?」

「王爺去了一刻千金,說今夜他放手給公子去做事,要公子自己交出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答話的人類聲音有些發抖,「說如果公子給不出這個答案,就……就讓公子自己用命,給陛下一個交代。」

「雪妖已死。」寧時亭站起身來,那一剎那身形晃了晃,下意識地用手扶了扶身邊的桌子,「陛下當然更不能縱容,殺死雪妖還能活著回來的人。一個我,一個听書,不怪王爺擔心。去回話,就說我會給王爺一個答案。」

門邊的人類這樣傳話了,屋外響起斥候的聲音︰「王爺明日卯時回來,公子生死就在這一刻,王爺說,他愛惜您,不希望您死。」

「亭知道。」

寧時亭雙眸低垂,顯得安靜而乖順。

他出門時,顧听霜搖擺了一下自己的枝葉,想要他注意到,因為他看見寧時亭的表情不太好,這樣的人應該笑起來才好看,他要是能發現自己正在用枝葉給他跳舞,想必應該會很開心的吧?

但是寧時亭並沒有看到,他的步子很輕,眼中聚攏著沉沉風暴,他低垂眉眼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看出他此刻的想法,和聚攏在他身上的——

殺氣!

異香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彌漫,正堂外密密麻麻擠著剛從雪山上下來的士兵,屋內亮著燈。金碧輝煌的正堂中,顧听霜看見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正在飲茶。

仍然是莫名其妙的,顧听霜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叫百里鴻洲,是個他不怎麼喜歡的人。

他把自己的這種感覺來源解釋為那個人眉宇間掩不住的傲慢,還有那種慢悠悠、似笑非笑的聲音。

百里鴻洲舉著一杯熱酒,向從人群中慢慢走來的寧時亭笑著說︰「這一杯酒敬寧公子,是我之前小看了你,沒想到你還真能從山上活著回來。我們等到半夜時,風雪已經小了,就知道寧公子功成。」

「只是,何必呢?」

寧時亭還沒走到近前,百里鴻洲反手將熱酒灑在地面上。清澈的酒液帶著熱氣潑灑在地,霧氣中露出一雙居高臨下的眼。

他已經當寧時亭是個死人了。

寧時亭的腳步停在門口,沒有說話。

「到頭來,听書救回來了,你還不是要代替他死。你當你能護他到幾時?」百里鴻洲說,「你死了,他還是我的弟弟,照舊要歸入百里府。有一天陛下對百里家的猜疑達到頂峰,他依然會是我手里最趁手的工具。」

寧時亭啞聲說︰「我不會再讓他回你身邊的,兩年前我撿到他……」

「哈!你撿他回來,讓他享了兩年福,還不是要送他去死?」百里鴻洲說,「他倒不如當年就死在流放途中,百里一族不容血統卑劣者活下來,一出生就得掐死。要不是我娘當時心軟了,留他一命說看他造化,他還有運氣活到十二歲?不過反過來說,他當年出生時帶病,誰也想不出來他長大後會成為血統這樣純的一只冰蜉蝣呢?他注定就該在這個時候回來,替百里一家擋這一劫。誰叫他的命是我們給的呢?」

寧時亭沉默。

顧听霜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他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但是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寧時亭先開口了︰「雪妖一事,如果听書沒能完成任務,死在那里,你們原本打算怎麼辦?繼續為禍仙民嗎?」

「——怎麼辦?現今靈氣衰竭,修為練氣以上的人用手指頭都能數出來,雪妖無人能治,我們還費那個勁干嘛。」

寧時亭低聲說︰「我原本以為你為仙洲征戰半生,至少有些良心,但是我看錯了。」

顧听霜注意到他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總覺得這話里還有另外的意思,仿佛是他對另外的什麼人已經不抱希望了似的。

「寧公子,我倒是要問你,良心值多少錢?你有良心,你拖著病體看完西洲志,開設民事堂,調制返魂香,得來的是陛下的忌憚和王爺的放棄,而你的人民呢?他們又在哪里?」

寧時亭靜靜地說︰「我不需要他們在,我是官,這是我該做的事。于公,他們實在無需回報我,于私,我主事以來,陸續有人匿名送東西來府上,感念王府恩德,這樣已經夠了。」

「寧公子想當聖人好官,自然沒問題,可惜你的主上卻不這麼想。」百里鴻洲說,「好官不是你這麼當的,你這是在給他豎靶子。」

「多說無益,大將軍。」寧時亭微微頷首,「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句話是上回您來府上時告訴我的。」

百里鴻洲愣了一下,大約是沒想到寧時亭這個時候還懂得用話來刺人,禁不住笑道︰「你也是有趣,死到臨頭反而跟個小炮仗似的,怎麼在晴王面前就這樣乖順呢?」

寧時亭說︰「為何大將軍覺得,亭一定要死呢?」

他此前一直低眉順眼,這個時候卻忽而抬起了頭,眼里是不加掩飾的坦蕩笑意,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意味。燈火下雙眸水光氤氳,眼神是那樣黑,讓人忽略了他蒼白的嘴唇和帶著病氣的面容。也許是火龍涎的余威,也許是他發著燒,他的指尖浮現出淡淡的粉色,氣血翻涌。

是攝魂一樣的美。

百里鴻洲被這幅神態蟄了一下眼楮,竟然一時間有些不敢再看他,唯恐再看一眼就會令自己失去理智︰「寧公子這樣高風亮節,也不會送听書去死,是嗎?若是此事你避而不談,王爺也會手刃寧公子,否則如何化解陛下的猜忌?」

寧時亭搖搖頭︰「要令陛下滿意,要麼自折羽翼打消懷疑,要麼立功相抵。雪妖已死,王爺與將軍大功已立,我和听書的力量卻會更成陛下眼中釘,遲早都要拔除。可將軍和王爺都忘了另一條路,表忠心,將軍會麼?」

沒等百里鴻洲回應,他自問自答說道︰「將軍不會吧?因為這是下臣做的事,只有給人當走狗的人才能放段,懂得怎麼投其所好。將軍不這樣做,是因為暫時還沒有必要;王爺不這樣做,是因為拉不下這個臉。誰不知道,比起折斷羽翼、削弱力量,陛下更想看到的倒是將軍和王爺的誠心呢?」

寧時亭笑了笑︰「您說,死一個我,或者死一個听書,這樣治標不治本的辦法能管幾時?」

百里鴻洲一時語塞。

寧時亭說的是對的。百里一家和晴王府的暫時聯合,終有一日必將分崩離析,但在那之前,尚且可以彼此扶持一把。日後如果有變,兩邊未必不會翻臉。

而百里鴻洲更傾向于找準時機,賣顧斐音一把去迎合仙帝的喜愛,從此讓一直見不得光的百里一族徹底翻身。

還需從長計議。

只是這些心思,他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罷了。

百里鴻洲說︰「你倒是聰明,跟在顧斐音這樣的亂臣賊子身邊,也算是可惜了。」

寧時亭說︰「臣也覺得很可惜。凡事難兩全,亭想要自己和听書活下來,又想全王爺心意,每每都要花上許多心力思考。王爺那個人,凡事能想到平常人想不到的許多地方,亭本來以為的絕路,實則並非如此,王爺早有暗示,我還有一條生路。」

「不需要我死,更不需要听書死的生路。」

百里鴻洲聞言也起了興趣︰「那是什麼?」

寧時亭莞爾一笑︰「也是將軍您的死路。」

那一剎那,百里鴻洲猛地一驚,硬生生被寧時亭眼中的殺氣逼得一身冷汗!

寧時亭不再掩飾,不再周旋。香氣越來越濃郁,也是在此刻,百里鴻洲才意識到,他布置在屋外的將士手下竟然一個個地全沒了聲息。

而他自己的五感六識,也在慢慢地麻痹。

寧時亭擋在門前,穿堂風經由他的阻擋分散,一早就將銷魂噬骨的香毒散入風中。

寧時亭跨入大堂,從手中抽出一把銀亮的短刀,輕聲說︰「此香名為銷魂骨,毒發時閉塞五感六識,如同傀儡,任人宰割。將軍帶來的人中,有五十五只冰蜉蝣,加上您,是五十六只,今夜之後,百里听書會成為百里府唯一的繼承人,此後百里一家永不做暗殺與死士的勾當,堂堂正正地活在陽光之下,這也是大將軍的夙願。」

「放你娘的狗屁!」百里鴻洲眼見著他一步步逼近,殺心頓生。他是戰場上出來的人,殺紅眼時無常都要躲著走,生死關頭走過無數個來回。

一個小小寧時亭,算什麼東西!

在寧時亭的短刀出鞘之前,百里鴻洲化出冰蜉蝣之能,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幾乎是同時,寧時亭反手關上了門,袖中五十五枚梨花釘射出,分別扎透了大堂的四壁和房頂。

風從五十五個孔洞中透出來,途經障礙時,改變流向與溫度。

鮫人的听力在此刻發揮到極致,寧時亭屏息之間已經探查到了百里鴻洲的位置,反手一刀直接擲向某個角落!

血液噴濺的聲音響起,百里鴻洲悶哼一聲,片刻現形後再度消失。但是滾落的血時時刻刻暴露著他的位置。

寧時亭慢條斯理地走去角落,俯身撿起刀,忽而快走一步,伸手直接抓住了眼前某一處看不見的影子,旋轉著刀柄狠狠地扎入。

痛呼聲再度響起,寧時亭反轉刀柄往對方後腦重重一砸,將百里鴻洲踩落在地。

「听書身上二十八道傷,深可見骨。」寧時亭又是一刀捅下去,語氣平靜,「你們在他身上放了欲香,讓他作餌,我也會讓你知道,被當成餌的感受。」

又是一刀,避開傷及性命的地方。

寧時亭的呼吸有些沉重,「飲冰,身上沒有傷口,但是神魂不在,不知道這次能不能休養好,又要休養幾天。」

再一刀。

「這一刀為我自己,為你傷我所護之人。」

百里鴻洲控制不住地痛呼起來︰「你有本事給老子一個痛快的!寧時亭!寧時亭——」

最後一刀割斷舌頭,血濺了寧時亭滿身。

「或許我該再讓你吐露一些只有百里府知道的秘密,但是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最後寧時亭丟下刀,銀白的短刃撞上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像是失了魂一樣,丟下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走了出去。

寧時亭渾身發抖,因為過度使用力氣,更因為無數復雜的情緒撞在腦中,是憤怒,恨,快意,還有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變過的茫然。

大堂外有人遠遠地高聲問道︰「王爺說了,若是公子活著從大堂走出,就問公子一聲,可想出了那個答案?」

寧時亭說︰「百里一家覆滅,晴王殲滅雪妖,為陛下鏟除異己,未來將扶持十二歲的百里听書小公子繼承百里一家,為陛下效力。」

「是了,公子,王爺讓臣轉告給您,這一次您做得很好,也足夠聰明。」

人聲遠去。

天空中仍然飄著小雪。

寧時亭轉身想要回到香閣,走出沒幾步,突然直直地跪倒在了雪地中,低低地喘著氣。毒鮫軀體已經被他用到了極限,他眼前發花,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能停下來稍做休息。

他眼前一片模糊,費力地模到了旁邊的一株梅花樹,像是找到了支撐。秋日不是梅花開的季節,但是在這反常的氣候中,這株臘梅已經怒放。

顧听霜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再次晃動自己的枝葉,為他搖落一些花瓣。

花瓣和細雪飄落在寧時亭發間,好像是什麼人輕輕模了模他的頭。

寧時亭仰起頭,無力地呼吸著,忍耐著病痛帶來的痛苦。

細小的雪花親吻著他薄薄的嘴唇。

顧听霜隱約想起,鮫人這個樣子他應該看過許多次。雖然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麼了解鮫人的名字一樣,他想不起來是在哪里看過的。

他看過鮫人滿身的傷口,看過這個銀發的青年一次又一次地赴死,回來帶著疲憊的笑容。

他看過眼前人病中呢喃,看過他將大紅婚書收進最底層的盒子,看過他靠著桃花樹,在春日迷蒙中入睡。

看過他靠在自己懷里的樣子,如同當下,致命的毒素吞噬著他的生命,寧時亭安靜地看著他的眼楮,隨後閉上了,再無生息。

他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心疼,盡管他不該有心,因為他是一棵樹。

顧听霜安靜地守著他,這時候,他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問他︰「當一棵樹好麼?」

顧听霜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對他說話。

正在有些疑惑的時候,那個聲音說︰「別找了,我是雪。」

天空中的確在灑落紛紛揚揚的細雪,而且,越來越細小。

顧听霜抖動了一下葉子,用來表達他的詫異︰「你是我在人間第一次見到的會說話的雪,之前,只有靈山的冰雪會說話。」

雪並不理他,只是繼續問︰「當一棵樹好麼?」

顧听霜想了想︰「好。」

什麼都不用做,只顧生長,還能將花瓣搖落在心上人的眉宇間,還能給美麗的鮫人一個依靠。

他說︰「或許等我再活千萬年,我就能化成人形與他相見。你知道的,樹和魚很難在一起。」

雪說︰「是啊,雪和魚也很難在一起。過了這場雪,我就要離開了。」

顧听霜說︰「你也和我一樣喜歡魚嗎?或許我可以幫你帶個話,讓他知道有一場雪喜歡過他。」

雪說︰「不用了,這場雪後,我也會成為你的一部分,之後的話,請你替我跟他說吧。」

顧听霜想了一下,有道理。

雪化掉之後會變成水,而他吸收水成長,雪會成為他的一部分。

他想了想,又說︰「可是我還沒修成人形,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幫你說了。」

「你忘了嗎?你本來就是人,顧听霜。」雪說,「別傻了,樹不能把魚運回他的水里,雪也不能,只有顧听霜才能。」

顧听霜遲疑了一下︰「我?」

他思索了一下,更多的畫面開始浮現在他眼前,他想起了一段對話,應該是剛經歷不久的。

「我是誰,寧時亭?」

「您是世子殿下,您的名字叫顧听霜,是個人。」

他的世界開始有微微的動搖,顧听霜本能地感到有一些不對︰「等一下,你是,你是——」

「不要說話了,讓我再看一看他。」

一陣風拂過,梅花樹停止了搖動。

另一邊的香閣,床上的少年猛地睜開了眼,金色的眼楮如同熔岩一樣燃燒又熄滅。

他醒了,守在床邊的幾只白狼開始搖尾巴,紛紛要過來蹭他的手。

「殿,殿下?」

葫蘆正端水進來,想勸他再休息片刻,卻見到顧听霜猛地下了床,赤腳往外沖出。

寧時亭還昏迷在梅花樹下。

他不管不顧,穿著一件單衣就來到了這里,氣喘吁吁。

他說︰「寧時亭。」

寧時亭似有反應,手指動了動。迷蒙中,他的神情有些痛苦,仿佛夢見了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顧听霜直接將他打橫抱起,說︰「沒事了,都沒事了。我帶你回去休息,我沒有事,那只臭臉倒霉冰蜉蝣听書也沒事。」

鮫人柔軟且輕,他抱起來並不費力。

他的胸膛給了寧時亭現在唯一能感知到的溫暖,寧時亭下意識地往他懷里縮了縮。

輕聲說︰「嗯。」

顧听霜于是不再說話,默默地抱著他往回走。

頭頂的雪越來越稀薄,天慢慢放晴,走到香閣門口的時候,雪已經完全停了下來。

顧听霜頓住腳步,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就見到沉寂靜謐的、澄澈的天空,正在飄飄搖搖地落下最後一片雪花。它是那樣脆弱、輕盈,讓人不想驚動。

它落在了寧時亭唇上,隨後融化在了溫暖的呼吸間。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這兩章一起看下去會比較流暢,所以雙更合並就當上次承諾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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