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顧听霜僵硬了一會兒沒說話。

寧時亭有湊近了問︰「殿下現在當真不吃?再過一會兒可就老了, 不好吃了, 不是殿下吵著要吃的九珍合酥了。」

「我哪里有吵著要吃?」顧听霜終于動了動, 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不耐煩, 又不像是不耐煩,低聲說︰「鮫人找死,敢這樣對你的少主人說話。」

「臣一直是這樣,往後殿下就知道了, 以後臣也會是這樣。」寧時亭笑眯眯地。

他看顧听霜倚靠在床頭, 于是走過去將九珍合酥放下了,又輕輕地打開盒蓋給他看︰「喏, 殿下可以吃了。」

香味像是在那一瞬間爆開了一樣, 濃郁的甜香和果香芬芳溢出, 讓人禁不住食指大動。

顧听霜看了一眼, 眼楮再度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沒什麼表情地說︰「就這麼吃?你伺候我爹也是這樣嗎?九珍合酥又干又粘牙。」

寧時亭還是笑,低聲說︰「那臣去為殿下泡茶, 殿下是想喝金風玉露呢, 還是想喝雲頂白雪呢?」

顧听霜︰「……水。」

寧時亭就去給他倒水。

顧听霜還是個少年,雖然九仙洲人民飲茶成風,但是這孩子顯然並不是特別喜歡茶這種東西, 向來只肯喝什麼果汁呀,仙樹凝露呀,水呀。

他為他倒了一盞清水, 往里面放了一顆凝露香,端過來給他。

顧听霜靠在窗邊,寧時亭站起來時總是比他高,微微俯視他的樣子,但是也許是把顧听霜那句似有似無的職責當了真,又或許是他真是按照服侍顧斐音時作為下臣的本能反應一樣,寧時亭將茶盞放在他身邊後,就稍微退開了一步,俯身半跪在他床前,仰頭看著他。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神情,甚至這樣一雙發亮的眼楮,都和顧听霜白天,以小狼的眼楮在室內看見的一樣。

是那樣虔誠、乖順、溫和。

也是那樣的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毀滅他,因為這是他表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的一個代表。

以這樣無聲的、柔軟的姿態,宣告自己的所有權,如同每一只狼在選擇加入他的族群前會做的那樣,在面前蹲下來,俯首帖耳,請求他的祝福與慈悲,宣告從今以後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顧听霜垂下眼看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種悚然的快樂,仿佛有電流從指間蔓延到發絲。

陰沉的想望在這一剎那也爆發了出來,他在這一瞬間甚至產生了想要伸出手,掐著寧時亭的脖子把他拎到身前,掐在懷里惡狠狠地作弄、欺負的,這種幽深惡劣的願望以前從來不會降臨在他身邊,因為顧听霜是顧听霜,向來以清風明月為伴,唯一曾經產生過的願望,只有和群狼一起歸隱山林。

寧時亭也像是病了,顧听霜仔細看了幾眼後也很快發覺到了這一點。

他的指尖動了動,想要伸出手的願望被自己強行壓制了下去,因為不知道這只手伸出去後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顧听霜的喉嚨動了動,吞咽了一下唾沫,隨後啞著聲音問寧時亭︰「你生病了?臉色這樣差,給我做的東西不會也過了病氣吧?」

听他這麼說,寧時亭才反應了過來,他伸出手踫了踫自己的額頭,的確感覺有些滾燙,于是低笑著說︰「看來是人不能裝病,一旦裝病了,是會被神靈責罰,以後真的要生病的。下次我不這樣了。下午回來時覺得頭有些暈,以為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結果現在仿佛是真的病了。」

「既然如此,殿下緩一緩再吃吧,臣下次再為您做一次九珍合酥。」

說著,他伸手要來拿桌邊的食盒,顧听霜卻猛然按住了他的手——差一點就按住了他的手,在按住之前想起了什麼,而後往上揪住了他的袖子,把寧時亭硬生生地往前扯了扯。

寧時亭自己沒有反應過來,被他這一下扯得一個趔趄,半跪著靠在他床邊,還是有些狐疑地抬眼看他。

顧听霜頂著他清亮的眼神,硬著頭皮看他︰「不用了,沒事。」

寧時亭猶豫道︰「可是……」

「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你鮫人這麼嬌氣的身體,自然容易被人過病氣。但是我和你不一樣,寧時亭,我從小到大就沒生過病。」

顧听霜說。

這個海口夸得有點大了了,顧听霜話一出口,很快就給自己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在毒瘴以前,事實上,除了毒瘴帶來的病以外,這幾年我也沒生過病。所以你的一點病氣實在不是什麼問題。」

寧時亭欲言又止,還想說的時候,就見到顧听霜已經拿起了一塊九珍合酥往嘴里送,面無表情地咀嚼了一會兒後,又喝了一口水,看著他。

這個意思就是他已經吃過了,沒有事情,現在這一盒九珍合酥的歸屬權在他顧听霜手里,寧時亭這個叫人已經沒有權利擅動了。

寧時亭嘆了口氣︰「你啊、」

顧听霜不理他,吃了幾塊後,忽而又拿起一塊,直接往寧時亭嘴里塞。

他的動作過于突如其來,寧時亭還沒反映過來的時候,就見到顧听霜已經身體前傾,揪著他的領子提了上去,用旁邊的銀挑挑起一塊酥,強行塞給他。

寧時亭迫不得已咽了下去,就听見顧听霜問︰「甜麼?」

寧時亭搖搖頭︰「我吃不出甜味,殿下。」

顧听霜楞了一下。

他這是第一次知道,寧時亭居然連甜味都嘗不出來,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怎麼會這樣?」

寧時亭雖然被他扯著領子,以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半跪在他床前,但是還是平靜、柔順地回答了他這個問題︰「是很小的時候被毒成這樣的。萬千種奇毒中,有一味叫人間留魂,我記得是這一味下去之後……再吃東西,味道都會變得很奇怪。但是不影響我品嘗香味。」

顧听霜沉默了一會兒,說︰「哦。」

過了一會兒,又問他︰「那你受了這麼多毒,以後是真的百度不侵嗎?」

寧時亭說︰「倒也不是,只是古往今來能夠被復刻,或是現今仍然存在于世的毒藥,我應當都試過了,所以不怕這些毒。但是也有可能有一些我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奇門迷藥,可以置我于死地,又或是我體內的諸多毒性聚合後,反而會讓某些東西變得天生克我,所以我也是有可能被毒死的。」

顧听霜說︰「那我爹他什麼時候幫你清除你體內的毒?我那天听郎中說,你再有十年就要死了。」

寧時亭愣了一下。

彼時郎中給他看病的時候,他尚且在沉睡,並不是很清楚當初郎中和顧听霜的那一番對話。

從前世他的經驗來看,再過五六年,他的身體就會像是分崩離析一樣徹底撐不住,屢屢嘔血或是突如其來陷入沉睡,十年的確和他應該剩下的時間差不離。

但是顧斐音,又怎麼可能以失去一尾毒鮫為代價,徹底拔除他體內的毒呢?

寧時亭模糊道︰「不知道,王爺他……也不曾提起。」

顧听霜從他話中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還是我爹他暫時不願意?你毒鮫好用麼?會比我的群狼好用麼?若是他不肯,我去讓狼群替你偷來避塵珠。」

寧時亭笑了︰「哪里有這樣容易,殿下。不過殿下是真的要將自己的狼群看管好,如今九洲靈氣消退,靈獸的威力大不如前,只有靈山白狼還和以前一樣獨步天下,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到。如果你父親知道,你能操縱靈山白狼,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也未可知。」

當年顧斐音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很晚,「捶胸頓足」這四個字來形容他當時的反應,一點都不為過。

顧斐音如果能早知道,自己家中那個廢物兒子竟然是如今靈山群狼唯一承認的主人,他必不會從小就和顧听霜母子如此疏離。

他是這樣貪戀權力,嘴臉急迫,不在意偽裝一切感情。顧斐音是個非常老練成熟的騙子,他裝作情深時,也會比天下任何一個人都要情深。

寧時亭收回視線,低聲說︰「還不著急,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吧。」

又掀起了什麼似的,抬眼問顧听霜,有些無奈︰「那麼殿下現在可以放我起身了麼?臣跪得,膝頭有些痛了。」

顧听霜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抓著寧時亭的領口。

他有些訕訕的,然而指尖卻沒有松動的跡象,他直接把寧時亭拎著抓到了床上。

這一提溜,寧時亭也猝不及防。

顧听霜腿腳不好,抓他上床後也不怎麼動,寧時亭直接橫在他身上,低頭就是顧听霜近在咫尺的眉眼,有些冷,又有些惡劣的壞。

「寧時亭,你昨晚抓我上床,我還沒教訓你。」

寧時亭現在也不怕他了,知道這小世子又是個嘴硬心軟的小孩,琢磨了一會兒後,干脆優哉游哉地爬了進去。

然後安安靜靜地躺下了,抬起眼楮去瞅他。

顧听霜︰「……我還沒說,你在干什麼?」

寧時亭說︰「歇一會兒,夜深了。殿下請說吧,殿下想要教訓我什麼?」

顧听霜︰「……」

他別過臉︰「今晚上陪我一起睡覺。」

寧時亭說︰「好。」

顧听霜想了想,總覺得鮫人這樣習慣的反應和他期待的不太一樣,但是究竟是哪點不一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低聲說︰「……寧時亭。」

「臣在,殿下。」

「今天我看到我爹了,寧時亭。」

顧听霜翻了個身,面對他,低聲問道︰「我也看到他長什麼樣了。你會覺得我和他長得像嗎?」

是很像,更不如說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父子的相似,這層血緣的關系。讓顧听霜自己也有些詫異。

寧時亭也翻身過來面對他,溫柔的眼中寫著幾分斟酌。

「不會。」

顧听霜說︰「還是因為你對我爹愛之入骨,所以不會覺得他和任何人相似?」

寧時亭笑了,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不會,是因為殿下是獨一無二的。以後殿下會……比任何人都閃耀。」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