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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謙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這是齊留行、高山、雲想容,乃至祝強和于賢全部人的想法。

可眼看著他端起隻果馬上要咬了,另外三名玩家卻不得不按他所說的那樣,去到湖對岸,到達羿泊身邊,小心翼翼,而又莫可奈何地……一人拔掉一根他的頭發。

齊留行和高山沒好意思說什麼。

雲想容在拔人頭發前倒是碎碎念了一句︰「冤有頭債有主,是周謙讓我們這麼干的!」

羿泊︰「……」

片刻後,這三人一人拿著一根頭發,重新回到湖的這岸。

周謙則手捧一顆隻果走過去,又坐到了羿泊的身邊。

但他並沒有立刻吃隻果,竟是背靠巨樹閉目養神,做了個要休息的姿態。

湖水另一邊的三名玩家似乎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于是也沒多說什麼,他們只是就地坐下,一邊調息休整,一邊靜靜等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手機屏幕前的于賢倒是沒反應過來。

他問祝強︰「這啥意思?雖然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哈,但謙哥不是要吃隻果嗎?」

祝強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他要等到0點45分再吃隻果!」

虐神儀式在10點整開始,于12點結束。

神女在那個時候宣布,宮殿會在一個小時後打開,也就是凌晨1點。

吃下隻果的15分鐘後,化神成功的人會遭受羿泊大神的攻擊,如果在他的攻擊下逃月兌存活,才能成為真正的神,也即達成終極隱藏成就。

將規則又給于賢解釋一遍,祝強分析道︰「謙哥估計要卡這15分鐘的時間。他0點45分吃隻果,如果成功,差不多會在凌晨1點遭受攻擊。這個時候,宮殿大門會打開。他還有機會逃離樂園,成功通關!」

于賢︰「原來如此……也就是說,羿泊出手的時候,只要謙哥及時跑出樂園,就算他順利通關,游戲結束!既然游戲結束,羿泊的招術就算放了出來,也不會再打到他身上!那麼他就算達成了化神條件,獲得終極隱藏成就!」

「對。謙哥應該就是這個打算。」

「但即便是這樣,羿泊這種神一般的存在,攻擊力嚇死人,謙哥怎麼跑?」

「化神後他的血量會變得特別厚,也許還是有機會的?」

「沒有機會。可不比小齊弟弟刮痧師父一樣的技能,羿泊大神那是直接秒殺啊!」

「其實我最好奇的,不是最後謙哥怎麼躲傷害。按理來說……把每一步都算得那麼精的他,為什麼敢賭?僅僅只有36.8%的化神幾率,謙哥怎麼保證自己一定能經過考驗呢?」

游戲內。時間緩緩走至0點45分。

周謙一邊把玩著掌心的隻果,一邊看向身邊的羿泊。

他的身體重新被枝葉糾纏,再被落花覆蓋,此時正輕輕閉著眼楮。

周謙輕聲問他︰「 你的隻果,我吃咯?」

睜開眼楮,羿泊對上周謙略帶著笑意的目光。他問︰「你不怕嗎?」

「好像沒什麼好怕的。」周謙漆黑的瞳孔高深莫測,隱隱帶著點癲狂的味道,「我不過就是……把你之前經歷的痛苦,感受一遍而已。」

似乎從周謙的目光里看出了什麼,羿泊道︰「我感覺到,你反而在期待這種痛苦。」

「是嗎?」周謙若有所思地一點頭,「也許吧。我已經很久不知道,什麼叫做痛苦了。我喪失了所有感覺。所以我覺得……我的體質,一定適合化神的。我願意迎接痛苦。」

羿泊道︰「看來你是一個賭徒。」

周謙並沒有直接回答他這話,卻是忽然道︰「你的本體其實是這棵樹,或者說外形很靠近這棵樹,至少你與樹是互相依附的關系?

「湖那岸的無數棵隻果樹都是障眼法,或者說你用靈力變化出來的假象。它們並沒有因為你而結出隻果。唯有纏繞你的這棵樹能吸收你的血液,結出隻果……你們彼此修復,共同依存而活?」

羿泊沒接話,不過倒像是默認周謙的猜測。

于是周謙再問︰「那麼多人死在了這里,可血肉全都不見了。他們被你和樹吸收了?所以你的力量增強了嗎?如果我正如你剛才所說,是個賭徒,現在我成為你的信徒,我向你許願,你可以增加我的幸運值嗎?」

周謙的聲音變得十分溫柔,話語也極具誘導性。

好像根本不是他在信奉羿泊大神,而是在引導大神信奉他一樣。

羿泊卻盯著他搖了頭︰「不可以。我已經沒有實現人心願的力量了。我沒有欺騙你,人的力量對我無用。殺了他們,我並不會變強。」

「行。那我就賭一把吧。」 說完這句話,周謙瞧著羿泊一笑,然後干脆利落地拿起隻果啃下一口。

「有人引我進這個游戲。」周謙慢條斯理地啃著清脆的隻果,淡淡道,「我其實並不清楚這游戲是被誰操控的,我也不清楚這其中的所謂副本,又到底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維度中。但目前游戲中的一切規則,跟我玩過的很多游戲都有共同之處。

「其實跟人一樣,游戲也是有性格特質的。玩家可以通過玩游戲,感覺到幕後設計者的性格。玩到現在,我就發現了一些跟《隻果樂園》這個副本的設計者有關的特質——

「他喜歡捉弄人。他就喜歡看人後悔萬分的樣子。」

「第一,游戲一開始是打分小游戲,由頭是找‘假信徒’,大部分玩家都會在這個環節拉幫結派,因此分裂,他們在後面幾乎沒有太大的合作可能。這已經決定了,玩家們傾力合作對抗化神信徒,繼而拿到隱藏成就的可能性會非常低。

「在那個時候,沒有人會想到,其實神女和大神都不在意信徒的真假,他們完全可以和平通關。」

「第二,在虐神儀式上,玩家一定會以為,不傷害你,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但這反而會讓他們在後續環節遭遇到可怕的追擊……」

「第三,虐神儀式結束,大部分玩家猜到信徒吃隻果化神、會攻擊自己後,都會認為趕緊去樹屋躲起來才是上策。他們苟著苟著就通關了,自己可能都覺得莫名其妙。

「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到頭來僅僅有7個信徒化神,且只要挨過15分鐘,大神會把那些化神信徒全部殺死。」

「這些陷阱,體現的就是副本設計者的性格。

「他想看玩家知道真相後的那種後悔——原來這麼容易就可以通關啊?原來這麼容易就可以拿到隱藏成就啊……如果我不那麼怕死就好了……」

「根據這個邏輯,我有足夠的把握繼續往下推斷——

「拿到隱藏成就後,當听說還有終極隱藏成就,但發現化神幾率只有36.8%的時候,大部分人也都會選擇放棄,認為自己不敢賭。

「但按這設計者的尿性,我猜……其實對于玩家來說,這個環節的成功率,根本是100%,只要他願意承擔痛苦。」

笑著看向羿泊,周謙的雙眸隱隱發亮。

「所以大神,不必你施舍我幸運值。我有足夠的把握……成為跟你一樣的神。」

游戲設計者試圖在副本剛開始的階段,通過打分小游戲分裂玩家,阻止他們後續合作。

周謙的選擇是把所有金幣、有用的道具都握在自己手里。

以此,他有足夠的籌碼成為了掌局者。

——不必說服大家合作,他直接操控所有人按他的思路行動。

他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掌控全局的位置上。

而他居然也真的有這樣的能力。

僅僅通過幾個劇情細節,他竟連游戲設計者的心思都把握到了。

關于周謙這一番話,于祝二人簡直听得目瞪口呆、嘆為觀止。

兩人話都說不出一句,還在消化反應時候,忽然發現周謙的身體已經起了變化——他周身冒出了紅光,瞳仁變成了白色……

他果然化神成功了!

周謙能感覺到身體里好像有一股叫做痛苦的東西正在生根發芽。它還未發芽成型,尚不足以讓人真正感覺到痛苦,但會讓人全身騰起一股莫名的燥意。

好似非得要大開殺戒,他才能排遣這種燥意。

周謙立刻站了起來,四處尋找起獵物。

身邊……身邊有活物!

嗯不對……他的身上有痛苦的氣息,他應該是自己的同類……

這麼想著,周謙無意識走過羿泊大神身邊,再緩緩過橋,走到了湖的對岸。

對岸湖邊,齊留行、高山和雲想容一改片刻前從容的姿態,全都站了起來嚴陣以待。

他們暫時沒有動,只是齊齊盯著周謙看。

在他們眼前的周謙,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他的臉上和手上長出了鱗片。

那是一種深藍色的鱗片,在柔和的殿內光芒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周謙抬起手的時候,能讓人看見他的五指竟連在了一起——他長出了蹼。

周謙盯著三人瞧,三人也瞬也不瞬地緊盯著他。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動。

周謙的表情迷離怔忡,三人則握緊羿泊的那根頭發,額頭全都冒出了汗水。

又片刻後,周謙身後長出了一截怪異的魚尾巴,然後他就拖著這條尾巴走遠了。

另外三人長長呼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這才總算松了下來。

對于周謙的變化,其實眾人的心里都有很多疑惑。

但他們沒敢吭聲,怕稍不注意就會引來他的攻擊。

手機屏幕前,于賢和祝強兩人倒是立刻交頭接耳起來。

「神化人的進化方向,跟他們的意識有關,不錯吧?」

「確實。1號信徒成了孕婦怪,是因為在她意識里,她是懷著孕的。後面有信徒知道湖水危險、不能下湖,所以長出了翅膀飛翔。更往後的巨貓、獵豹……我覺得情況類似,他們進化出了奇快無比的速度,就是為了追趕移速快的齊留行。」

「那謙哥啥情況啊?他為什麼會進化出鱗片?按理說,他潛意識里應該有不能下湖的警告!他為什麼會變得像魚一樣?」

「不知道啊!難道……謙哥因為現實生活的經歷,對鱗片有什麼執念不成?」

周謙對屏幕前的一切,以及那三個隊友的想法一概不知。

他眼前的世界已徹底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無意識地踏上水晶橋,再到對岸,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樹林深處,他只感覺到自己在走向……八個月前那宛如噩夢般的一晚。

那晚,他喝下了佣人阿姨遞過來的湯,然後沉沉睡了過去。

半夜驚醒過來,趴在飯廳地上的他聞到了刺鼻的煤氣味,並第一次感到了瀕臨死亡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那個時候他幾乎已經無法呼吸了,他的肺和頭都疼得快要炸裂,在他的面前,世界仿佛碎成了無數片,每一片都被染上了不同的顏色。

他知道那是煤氣中毒導致的幻覺。

幻覺世界,光怪陸離,然後周謙看到了一只龍。

當那只龍穿過五光十色的碎片朝他走來時,他覺得自己一定要死了,因為他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的靈魂好像已經離開身體,浮在了半空中,漠然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的冰冷。

但下一刻,他感覺到了一股涼涼的、讓人非常舒服的氣息。

那是龍的尾巴盤了過來,將他的身體緊緊包裹。

靈魂被這股冰涼的氣息拉回身體,周謙恢復了痛覺,他張嘴大口喘息,本能地在渴求氧氣。隨後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氧氣真的源源不斷地灌入了他的軀體。

五髒六腑恢復知覺,支離破碎的世界重新拼湊成形,周謙知道自己活了。

醒過來之後,周謙不記得那只龍的模樣,但記得它鱗片顏色——那是非常好看的、泛著光的深藍色,像大海深處的星星。

湛藍的星星鋪滿四野,構成了星光璀璨的星河世界。

周謙看見自己在這樣的世界里玩星星。

手指一點點撫過它們,是粘稠潮濕而又冰涼的感覺。

原來星星有著這樣的觸感。

八個月前的周謙這麼想的時候,聞到了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然後他在醫院醒來,滿天滿地的星星全都在眼前消散。

這一回他依然玩起了星星。

同樣在還沒玩夠的時候,他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熟悉的湖邊。

理智與意識同時回歸,他看向手表,發現15分鐘已經過去,可他剛才完全喪失了對時間的感覺。

理智恢復的那一瞬,巨大的痛苦也驟然而至。

他能感覺到有一把刀狠狠扎進了心口,再猛地拔出,帶出了淋灕的鮮血。

周身登時出了冷汗,全身的衣服幾乎立刻濕透。

緊接著「啪」得一聲,一記耳光揍了過來,力道大得讓他的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

拳頭、無數刀子捅進身體、乃至身體被切成碎片的感覺……

周謙全都體驗了一遍。

他痛不欲生地倒在地上,全身都是冷汗。

頭發服帖地貼在兩鬢,汗濕的長睫毛讓他的眼楮看上去霧蒙蒙一片。他渾身像是被汗水洗了一遍一樣,臉色慘白到幾乎透明。

可他此刻最怪異的感覺莫過于——他的心里無波無瀾。

他能感覺自己好像被綁到了那棵巨樹上,化身成了羿泊。

那些喪心病狂恩將仇報的信徒們正在他身上發泄憤怒,睜開眼,他仿佛能看到無數信徒朝自己捅刀子、打耳光。

換做他從前的暴脾氣,他早就憤怒地沖上去要和他們拼個同歸于盡了。

可現在的周謙意識到——他絲毫感覺不到憤怒。

身體痛苦到極致,可他的心竟然沒有感覺。

到底是什麼時候生病的?

只有周謙自己知道,根本不是在八個月前父母雙亡的時候。

他在更早的以前就病了。

本來他以為自己有救的,他感覺自己在好轉。可他還是把能救他的藥弄丟了。

之後他逐漸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在巨大的痛苦下,周謙的眼神越來越迷離。

他眼前不再是碧樹與湛藍色的湖水,場景驟然退回到多年前那條滿是梧桐樹的小道。

黃昏街道,枯葉翻飛,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一層老舊濾鏡。

有一個穿著白色球鞋藍色校服的少年,正在這個場景中慢慢遠去,直到背影沒入一片昏黃的梧桐林,再也分不清,再也瞧不見。

周謙想要追,可身體無盡的痛苦讓他力氣盡失,他站不起來,甚至無法喊出一句︰「你給我回來!」

周謙的意識渙散了,徹底陷入了幻覺中。

直到幾聲大喝把他的靈魂從虛空之中拉了回來。

——那是齊留行等人沖到湖邊,一起喊了他的名字。

「周謙!」「周謙!!」「周謙當心!!!」

周謙恍然抬起雙眸,看見了近在咫尺的羿泊大神。

羿泊抬起一只手,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他的皮膚非常白皙,但上面青筋凸出盤綜錯節,顯得十分有力量,能在彈指間斷人生死。

那只手輕輕往前,捏住了周謙的下頜。

仿佛下一刻,周謙就會被他活活扭斷脖子。

冰冷的、嘲諷的、毫不留情的、飽含殺意的話,自羿泊口中發了出來。他的語氣依然是清清淡淡的,但卻如巨浪般打在周謙的耳邊,有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螢火之光,怎敢妄想與日月並肩?」

周謙置若罔聞,他的眼前似乎產生了重影。

昏黃的梧桐小道與碧色的隻果樂園交錯、分開、又再度重疊。

小道上少年遠去的背影,則與樂園中的神明交錯重疊。他看見少年回頭,露出一雙安靜而黑白分明的眼楮。

輕聲開口,周謙目光迷離地看向羿泊,眼神卻分明看著自己意識深處的另一個人。

然後他對羿泊喊出的兩個字是︰「白、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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