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道玄沉默不語,腦海中屬于【鬼面麒麟】的記憶到此中止,他憤然一劍斬出,心中夾雜著一股郁氣。
【鬼面麒麟】側身躲過,隨後後撤一步,拉開了距離。
秦道玄怔怔的看著【鬼面麒麟】臉上的血洞,那本是一雙璀璨的【麒麟聖瞳】,可此時卻是只剩下了兩個血淋淋的空洞,雙眼被活活挖出。
眉心裂出的那一枚豎立的血紅獨眸,此時哪有半分聖潔可言,滿滿的都是對世界的怨恨,對人心的憤怒,對自己苦痛命運的狂悲,以及對那些慘死之人的虧欠。
「愚末…他是叫這個名字,對麼?」
秦道玄看了看手中的劍,不知為何,他有些提不起戰意了。
他是來除魔衛道的,但此時面前的【鬼面麒麟】,和在一旁圍觀咒罵的人群,他竟有些無法分辨誰才是魔。
正邪,善惡,都是人定義出來的,絕對純粹的概念。
但人本身卻是比任何事物都要混沌的存在。
所謂的善人,可能會在一念之差犯下殺生大錯,那他究竟是善是惡?
所謂的惡人,也可能會在茶余飯飽之際順手將頭上的斗笠送給路邊的乞丐,自己冒雨歸家。那他究竟是善是惡?
丑陋卻善良的麒麟,被扣上「異數」的成見,就活該被天下追殺,一切對其施予援手的人也活該被懲罰?
為了救自己病妻的官兵,冠冕堂皇的以「除魔衛道」為理由,將愚村屠殺,將小麒麟雙眼刺瞎,還有人會稱其為英雄?
「我…和他有什麼區別?所謂,仙人,不該如此才對…我被影響了?被人心成見…被流言蜚語…」
秦道玄看著手中的劍,忽的意識到自己正在進行的「除魔衛道」是多麼的荒唐!
他不是斬妖除魔的仙人,而是一個不分青紅皂白揮動屠刀的邪魔才對!
「不準你叫他的名字!」
小麒麟咆哮了起來,仿佛秦道玄喊出愚末的名字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他一直很憧憬你們仙人!他一直在渴望著能長命百歲!能保護大家!能治好愚村的怪病!」
「他為了保護家人!為了保護愚村!他戰斗了!他可是連眼楮都看不到啊!」
【鬼面麒麟】身體顫抖,悲憤無比,雙眼的孔洞流出血淚,赤紅的獨眸甚至逐漸發黑。
「他一直相信世界上有能明辨是非的人…他一直相信會有人站出來主持公道!」
「可沒有!從來都沒有!我們被欺負,沒人站出來保護我們!但他站出來了!他比任何人都勇敢!他比我強出百倍!」
「可你呢?你們仙人呢!為什麼不救救愚村…為什麼才剛一過來就認定我們該死!為什麼要廝殺!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麼要如此憎恨我們!」
【鬼面麒麟】聲嘶力竭的嘶吼著,言語中滿滿的憎恨和不解,它無法明白,自己只是想活著,愚村其他人也只是想安靜在角落里活著,愚末只是想拯救村子的人,他們到底是因為什麼而死的?
「不是的…」
秦道玄剛想開口解釋自己並不恨他們,自己也並非有意要出手,但話音剛起,他就怔住了。
因為他猛地發現,這才是根源所在…
自己不恨,為什麼要出手?為什麼會如此莽撞?一句不是有意的,就能抹去一切了麼?
「善惡之分…我…還差的太遠…」
仙道本就是一個磨練升華的過程,在此期間,堅定乃是最重要的。
此時,秦道玄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動搖了自己對「正邪」定義的立場,猛然間,心境險些崩潰。
而【鬼面麒麟】則是嘶吼著,抓緊了秦道玄沒有出手的時機,再次咆哮著揮動前爪,撲殺了過來。
兩者再次踫撞,【鬼面麒麟】最終的記憶也隨著攻擊出現在了秦道玄的腦海中。
刀光閃爍,領隊的官兵沒有絲毫的猶豫,一刀就刺瞎了小麒麟的一只眼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麒麟瞬間失去了左半邊的視野,無與倫比的劇痛讓它渾身抽搐,無法自控的咆哮。
愚末被按在地上,听到了小麒麟的叫聲,知道他受到了何等可怕的痛苦,一邊痛哭一邊給它求情,卻根本無人理會。
「哈哈哈哈!不是會發光麼!不是想把老子眼楮灼瞎麼!來啊!」
為首的官兵惡笑著,隨後將小麒麟翻了個面,一腳踩住月復部不讓它亂動,隨後毫不猶豫的刺瞎了它另一只眼。
對他來說,麒麟眼除了威脅,沒有任何用處,因此瞎了最好。
在他看來這就像是獵戶為了防止被困獸抓傷而直接砍掉手腳一樣,沒有絲毫愧疚。
但小麒麟…從此失去了觀察世界的權力,徹底被光明所拋棄。
「夠了!不要再傷害它了…求求你們…我們已經听你們的出來了…放了我爹爹,放了其他人,殺了我就好…不要再這樣了…」
愚末痛哭著哀求,額頭狠狠的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叩擊聲,流出了鮮血。
看著愚末那副樣子,為首的官兵想起剛剛被射殺的四名手下,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嘮家常,他們也都有各自的苦惱各自的癖好,其中兩人有家室,一人才剛剛訂婚,另一個雖然一直沒能尋到心上人,但卻是個很好心的家伙。
他們愛喝不辣喉的高粱酒,也都愛吃腌過之後很咸的牛肉,都是活生生的人,但卻死在了這個瘟村之人的手上。
「想死…好,成全你!」
為首的官兵越想越憤怒,揮了揮手,下一秒,按住愚末的那官兵手起刀落。
一顆年少的頭顱落地,一雙璀璨的星瞳閉合,一段可悲的生命消逝,一個善良的靈魂隕落。
小麒麟听到了,那時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愚末也猛的不再說話。
它不傻,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它什麼也做不了,而且…接下來說不定就是自己了,這也是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只要能挽救其他人的生命…
沒什麼好計較的…
「隊長,真放了其他人麼?」
「呵…放?李淮他們的命,你真覺得一個瘟人的腦袋就能補償?全殺了,不然沒法跟城主府還有李淮他們的家人交代。」
「明白。」
小麒麟瞎了,但它沒聾,它听到了官兵的對話,以及隨之而來的村民們的哀嚎聲。
村民們也並非懦夫,有不少人起身反抗,拼死一搏。
但手無寸鐵的他們又怎麼可能敵得過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官兵?
血流的很快,命丟的很簡單。
愚村的人們,很快就徹底死絕在了官兵的手上。
而小麒麟,一動不動,它還活著,但也離死不遠了,它還清醒,但也心灰意冷了。
「為什麼…」
這三個字一直盤旋在小麒麟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但困惑的太多,他也不知道問題到底是什麼,就更別提想出答案了。
慢慢的,死去的愚村人身上開始散發出肉眼不可見的死氣,朝著小麒麟匯聚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痛苦的契機,也是第一次覺醒身為「異數」的天賦。
而也正是這時,一些听到風聲,趕著湊熱鬧的人來了,逐漸包圍了愚村。
謊言,偏見,誤會。
這些能夠徹底摧毀一個靈魂的事物開始在一個名為「看客」的群體中發酵。
愈演愈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