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容寂無可辯駁。
「別對我的劍用這招。」
「我——試試能不能召喚你的劍, 你自己——了,你是不是應該反省一下!」古遙倒是沒覺得哪里不對,召喚不故劍, 容不故——了,興許是劍尊的境界已經高到了人劍合一,真正的人劍合一不分彼此。
容寂——次語塞,無可奈何,不——同他爭辯地拂袖去。
不到一盞茶工夫, 容寂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了他手里。古遙這次有了經驗,捉住他的手腕, 抬眼望著他, ——底驚嘆︰「這劍訣真神啊, 師哥與劍融為一體,師哥的不故劍也與我——意相通, 不然你看我召喚楊長老的紫盈,為何——不——?」他坐過幾——紫盈,記住了那劍的模樣, 方才——勾勒, ——絲毫沒有反應。
容寂擰眉︰「誰跟你說的——意相通?」
「我猜的, 滄泱峰主——是那麼說的, 你的劍主人是你, 我——能召喚——,說明我與你的劍有緣,——是沉了些, 我使喚不動。」相較之下,古遙——喜歡用輕巧又包容的樂游。
往後幾日,古遙時不時——要對他用一次劍訣, 每次容寂剛想發難,要他忘掉劍訣,不許用,古遙——哇地一聲恭維他︰「我師哥果然是劍尊,劍——尊主!」
容寂漸漸習慣,只得隨他去。但忍不了他睡覺也要溫習劍訣,將他召到床榻——,手腳並用地鑽他懷里,笑得眉眼彎彎,梨窩淺淺︰「我的小蛇不曉得跑到你殿里何處去了,你總是修煉,偶爾也可以睡一覺的。你雖是劍尊,——也是人,人都是要睡覺的。」
容寂想說,自己沒有睡覺這個功能。
古遙似是不知容寂修的無情道到底是怎麼——事,以為只要——人不是道侶,便依舊可以親密無間,他也沒個度,容寂想提醒,想推開,可仿佛是被迷惑了,又暖又軟的溫度,讓屠仙石砰砰地跳,在他的血肉里輕微顫動——
雷聲轟隆,烏雲密布,睡夢——的黎蒼忽然醒了,鞋都——不及穿,連忙爬起——推開窗看。
看那團烏雲飄到了哪里,是不是玉屑山。
哦……是怒劍峰。
又有弟子突破元嬰了。
見不是宗主無情道破的天雷,他放——地關——窗,倒——去做夢。
灰黑沉悶的烏雲飄過玉屑山,降落在怒劍峰——頂,宗門內未曾閉關的弟子,速速離開怒劍峰,坐在空——蒲團——,觀摩雷劫。
「轟隆——」
銀蛇竄過漆黑雲層,被日月同輝陣籠罩的三辰殿,什麼聲音也听不見,月色如水,星辰靜謐地照映在古遙酣睡的臉蛋——,毛茸茸的尾巴從尾椎骨伸出——,圈著容寂的後背。
古遙睡著了,容寂也閉了眼,——仍是一夜未眠。耳旁听他均勻的呼吸聲,熱氣吹拂在脖頸,往日打坐一晃——過的夜晚,變得漫長煎熬。
容寂將手放在他的丹田處,照例地探查內里。
自己日日渡他木系靈力,渡的——是古遙的木妖丹,眼看著那顆綠色妖丹壯大了幾分,又被寄生的那火紅妖丹給擠壓成了米粒大小,這是相生相克的緣故,火——克制木。火丹雖欺壓木丹,——未曾真的將他完全吞噬。
因為這顆木丹,——表著古遙自己,若有朝一日真的被寄生火丹所侵吞,恐怕他性命不保。容寂單手擁住他,單手翻閱古籍。
幾根木枝雕刻,一塊泥巴捏做人,配——大造化丹,——是一具肉。
但那未免太敷衍,肉——也並不牢靠。
黎蒼是丹師,對捏肉——這——事並不在行,容寂翻閱古籍後,找到了一——適合古遙的肉——,和他這——石——做的不同,古遙是木系妖精,要——柔軟的花木材質。
一早,古遙去——課,容寂——了芍藥峰。
「日月仙淚,紅蓮翼,太乙佛藤,青焰神硫,業火曇華……尊——這是為難我,我這兒怎麼可能有這些天材地寶!」按理說,丹王這里的靈草庫存,應當是全——界最豐厚的,數年前找他煉丹,他——黑的要雙份材料,自己收一份,余下一份煉丹。
但容寂今天找他要的這些,真是為難黎蒼了︰「有的我這也有,但有些……別的暫且不提,業火曇華,宗主可知那是何物?曇華難尋,三千年開一株,業火曇華——難尋,萬年開一次花,萬年,萬年!你讓我——哪找給你。這——是重金懸賞,也沒人敢接啊。」
「哪里有,我去找。」
「……」黎蒼提示他,「宗主看的是——古神籍,曇華都還好說,業火曇華,我見都未曾見過。」——
古神籍,那煉制肉——法,乃是黎蒼見過的,最奢侈的材料。煉制出的肉——該有多強悍?——是九天神雷——了,這肉——也能抗下。
這是宗主為自己無情道破預備好的新肉——?
黎蒼起初是這麼想的。若是為他人煉制,那——價也太大了。
「太乙佛藤,元明劍宗應當有一株,多年前我送給他的。宗主若一定要此法煉制,可先去尋其他的。」
「元明劍宗?」
「是……臨霄劍聖的師弟,尊——你的師伯。涿光山那位。」提起舊恩怨,黎蒼——底嘆息。臨霄真人力排眾議,要撫容寂當下一任宗主。緣由旁人不知,他——知曉。
人有壽元,劍靈可沒有——
別提容寂如斯強悍,能庇護望霄宗千秋萬——,他是不死不滅的保護神。
前些年的宗主,性情要——嗜殺殘暴——興許用殘暴——形容,並不合適,因為容寂——不是人,沒有悲憫之——,能指望一把劍同情人命嗎?
容寂是臨霄撿——修補好的,他听臨霄的話,成了宗主,所以一切異議,都死于他的劍下。
臨霄真人生平,總共收了五個弟子。容寂便是關門弟子,年歲小得可怕。內門隨便拎個小弟子,——歲數,都是容寂的爺爺輩。
但這只是他做人的歲數。
這把劍,——不知活了多少萬年——
元明是臨霄的師兄,天賦超絕,原——他最有望繼承臨霄。
容寂或許不知這個位置意味著什麼,他興許——里並不在意,也不屑去在意,只是遵循臨霄遺願。
但對其他四個弟子、其他師伯師叔——言,宗主之位意味著——多。不僅僅是至高無——地位,還有臨霄的遺物,听聞他從枉死城帶——了仙器,逆天的仙器。還有能維持宗門運轉千萬年的靈石儲備,得天獨厚的靈脈,貫穿修界的仙盟話事權,滲透各界的弟子脈絡……
總之,他們努力數千年沒能得到的東西,被容寂當初一個不到三十的小兒輕易得到了,容寂是什麼修為?這些師叔伯師兄們——里沒數,覺得臨霄死前腦子一定被腐蝕了,被驢踢了,不服讓容寂接管宗門,可挑釁他的,要麼死了,要麼像元明這般,帶——一些——月復弟子,端——一些法器功法玉簡,另起宗門。
譬如涿光山,——是元明劍宗割據的勢力。
除了涿光山,——有譙明和邊春,分布東西南。
有劍宗強者坐鎮,五十年間也招收了不少天賦不錯的弟子,但整個山門寥寥百人,還不如青竹山的醫修人多,——別提修為參差不齊,歪瓜裂棗比比皆是,不成什麼氣候。
所以黎蒼一提元明那里好像有太乙佛藤,容寂轉——殺去了涿光山。
「師哥今天不在。」古遙蹲在紅楓林里跟變大的小紙人說話。
他托著臉,師哥——的時候,跟他說了,不要無故喚他的劍。
「可是他的劍還在里——,他都沒有帶——,為何不要我喚?」紅楓飄落在腿——,古遙望著小紙人道,「你說他什麼時候——啊。」
小紙人長了一張平面的、有幾分像師祖的臉,——像被剪下——的畫像貼在了紙人臉。
這段時日,容寂教他用劍,教他傀儡術。努力學習了三個月的古遙,如今可以剪下紙人,讓紙人變大,雖然還不能完全變人,也不會說話,——可以替他做一些事了。
比方說,古遙告訴他︰「若我師哥——,你——告訴我一聲。」
隨即,他離開三辰殿,——了青竹山。
山腳下,張梁起了個地攤,豎起一塊招牌︰「青竹山特產空空果,滄泱峰主吃了都說好!」
招牌是古遙寫的。
空空果不出半個時辰,便兜售一空。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張梁收起招牌,他臉皮薄,作揖誠懇道,「各位改日——,這一批成熟的都售空了。」
「改日是多久啊,我們都——七日了!你——不能多——一些嗎?」
「——是,讓我們也嘗嘗鮮。」
自從幾月前,空空果開始從怒劍峰流行,有些內門弟子出——,到青竹山問︰「听說這里有空空果賣?」
被問的青竹山弟子面對內門——人,竟是專程——買空空果的?他怔愣許久,忙道︰「有的有的,張梁——的,張梁!張梁有內門師兄——找你!」
正在為人煎藥的張梁一臉茫然地起。
一個內門弟子塞給他靈石︰「多少錢一顆?給我——十顆。」
「這……這麼多?」這果子起初只在青竹山賣了一些,但青竹山也——那麼點弟子,有小半闢谷,所以並非每個都需要。雖有人因味道奇特——購,但節省的醫修,一買只買一顆。
內門弟子闊綽,掏出大把靈石︰「我們峰主愛吃的東西,我們也要嘗嘗。只有你這兒有賣?」
「……是,只有我這兒有,這、這是我研制的果子……」他緊張得說話磕巴,將靈石收了,把靈藥空間內成熟的果子全部采摘下——,賣給了這兩個內門——的弟子。
過——買丹藥、治療的——門弟子,一見遙不可及的內門師兄出——,專門——買這——果子,也紛紛打听了起——︰「這是什麼果子,空空果是什麼靈藥?」
「還有嗎?我也想要一顆。」
「我也要!」
張梁告訴他們︰「空空果,不是什麼靈藥,——是一——水果,有一定——復靈力,提神醒腦的作用,——十靈石一顆果。現在我手里沒有了,都賣光了,你們若是想要,可以過七日。」——
然後,——門弟子絡繹不絕地。
古遙見人多,便定下固定時間,每隔七日擺一次攤,只擺半個時辰,不耽誤兩人——課學習。
味道什麼的,根——不重要,眾弟子只是听聞滄泱峰主愛吃,便跟風——買。
由于稀缺,每次一開賣,很快哄搶一空,根——不夠賣。
古遙跟張梁腦袋抵著腦袋,興奮地紅著臉一起數當果農賺——的——萬靈石,以及交換——的一簍子丹藥時,容寂踏破虛空,從北邊的望霄宗,到了以此往西去的涿光山。
是一座巍峨高聳的仙山。
山腳有兩只——拴著符咒鎖鏈的、獅——蛇——的妖獸,容寂視護山陣法于無物,一步跨入透明屏障,周——瞬間數名劍修提著劍將他封鎖︰「——者何人!」
「元明劍宗何在。」容寂動也不動,立于空——,素白長衫,清冷寡淡,手——連一把劍都沒有。
「找劍宗大人?好狂的口氣!擅闖我涿光山,不要命了!」涿光山這群新弟子,未曾見過容寂,齊齊提劍掐訣,可自己的飛劍,——根——不听使喚,紛紛往下折,仿佛跪拜。
「——尊不傷你們。」容寂出——前,黎蒼跟他說︰「宗主切勿——濫殺無辜,——名聲——差了,劍宗是你師伯,長輩,宗主拿了太乙佛藤便——吧,不要傷了——所剩無幾的情分。」
容寂的確沒打算傷害這些結丹、元嬰的小弟子,一——白衣被風鼓起,聲音淡漠︰「——尊找元明師伯,煩請通報一聲。」
「少在這里攀親帶故,鎖住,丟進鳥骨崖喂鳴蛇!」
數道金光爍爍的鎖鏈從天——至,在籠罩容寂時,這道強悍的護宗地階法器,無聲碎裂!化作無數金光灑落涿光山。
涿光山今日真的涿光了————間站著那人,從——到尾手都沒有抬一下,始終面容冰冷,如一尊神佛的石雕般,一直收斂的威壓釋放分毫,周圍十個弟子,瞬間失去戰力,被可怖威壓脅迫得從空——失重地掉下去,渾——靈力抽空,——又被一股力所托著,沒有真的摔在地。
這時,從涿光山忽地飛出一人,乃是元明座下大弟子,按輩分,要叫容寂一聲師弟的化神期修士。他一眼認出——人,面色刷地蒼白︰「容……」
甚至不敢直呼其名。
臨霄劍聖這位關門弟子的殘暴還歷歷在目。
連自己人都殺。
「無量劍尊。」他勉強平靜地喚道,「劍尊——找我師尊,可謂何事?我師尊正在閉關,恕不能接待。」
容寂知道他在閉關,進——感覺到了,出于黎蒼說的「情分」,對方是他師伯的「禮貌」,容寂進——後,沒有直接掀開涿光山,把元明劍宗給揪出。
地——那些小弟子,一听——者何人,紛紛不可置信地望著容寂。
容寂耐——耗盡,往前一步,他知元明何在,——在地底下閉關,只不過他手還未伸過去,地動山搖,一灰袍修士,迎風——起,古井無波的目光落在他——︰「容師佷。」
四周靜寂無聲,所有弟子紛紛噤聲,不敢吭聲地仰著望著劍宗劍尊對峙,百年一見!
這時,——人腳下倏然升出一層白玉高殿,將人托至雲層,以至無人看得見是何境況。
容寂微一頷首︰「元明師伯,我並無惡意,——此處只為討要一味藥。」
見他客氣,元明的敵意下去兩分,察覺到容寂——那股,強到無法分辨修為的氣息,這便是大乘?不,興許——強,元明——底震駭︰「何物?」
「太乙佛藤。」
元明嘴唇一抖︰「我若說沒有?」
他抬眼,一字一句︰「不能善了。」
知道今天打不過,還很可能在弟子面前丟人,害得他晚節不保的元明手一揮,甩給他一個貼著封印符的木盒。
容寂接過,還給他一袋靈石,頷首︰「多謝師伯。」
說完,容寂瞬息消失眼前。
剩下元明站在高台之——,驚異于他的變化。這位年輕的容師佷,何曾講過理!今日雖也不講理,問他索要太乙佛藤,一副不給——要踏平他涿光山的態度,可到底是像人了一些,還知道給錢。
容寂往北——去,黑夜朦朧,月涼如水,途徑樂游山,他停住——形,緩緩下落。
樂游劍——插在樂游山——的密林山石間,容寂落在劍前。
旁人看不見的靈體,從碧色樂游劍劍——浮現,如一道蒙蒙的白色煙霧,柔軟的人形,——沒有人臉。
靈體嗡鳴,發出旁人听不見的人聲。
容寂听得荒唐。
「我不讓他抱你,所以你——躲——了老家,我可曾威脅過你?」容寂抬手,拔出劍——,眉峰一挑,「膽小如鼠,跟我——去。」
樂游沉默地跟在他背後,往北掠去。
數完了靈石,古遙——三辰殿睡覺。
大殿里沒有容寂時,散發一——壓抑死氣。星河入夢般照映滿地,古遙望著眼前伸手可摘的星月,——輾轉難眠,第一次覺得這地方原——真的這麼孤寂,只有他一個人,一條蛇,殿——一個樹靈,一只月狐,一張紙人。
都不會說話。
師哥又不讓他用召喚訣。
可那劍明明——在旁邊。
古遙赤腳下地,朝古劍——去。他不像一開始那麼怕容寂的劍了,蹲下後,坐在劍——前。
竟然嗅到一——,和師哥——如出一轍的遠古氣息。
伸手一踫,這冰冷劍——,竟光滑得猶如師哥的皮膚,溫度也相似,都是冰涼如石,捂也捂不暖。古遙指尖從劍柄撫到劍尖,輕輕順過劍脊——
還在千里開——的容寂,——體驟然竄過戰栗般的電流,咽喉——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