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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辦壽宴的緣故, 謝家大宅大門一直開著,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謝老爺子要出門的時候,看見謝風行正站在廊下指揮工人往客廳里抬鋼琴︰「慢一點。」

陽光斜斜地照進廊下, 謝風行穿了一身白,身姿挺直,清泠泠的,像一支百合花。

「這是誰買的琴?」謝老爺子問。

他們家可沒人會彈琴。

「——買的。」謝風行說, 「您放心, 花的都是我自己賺的錢。」

謝老爺子蹙眉。

富人家的孩子從小都會培養點藝術愛好,比如謝維從小就學騎馬,圍棋,到現在還保持著這個愛好, 水平還不低。謝風行小時候學過的東西更多,畫畫, 跳舞, 音樂等等, 能嘗試的基本上都給他嘗試過,——後都不了了——,反倒喜歡上了賽車。

以前花錢請名師教他彈琴,他不願意學,這個年紀了, 又突然發瘋要學琴了?

他總不會現在鋼琴也會彈了吧??!

謝老爺子出門會友,傍晚才回來, 回來就見那架鋼琴已經在客廳一角擺好了,上面還放了一瓶清新淡雅的百合花,擺了一本琴譜。

謝老爺子想起謝風行寫的那極漂亮的毛筆字,心頭有些許興奮的希冀, 他問家里的阿姨︰「小風今天有彈琴麼?」

張媽搖頭︰「沒有,他只讓——把鋼琴擦了一遍。」

謝老爺子那點興奮的希冀立即便消失無蹤了。

他就不該對謝風行有太多期望。他這個兒子是什麼樣,難道他還不清楚?

從小到大,讓他失望過太多太多次。

那手漂亮的毛筆字,或許也只是個意外罷了。

他嘆了口氣,抬腳朝樓上去,到了二樓的樓梯口,卻看見了謝維。

謝維站在謝風行房門口,並沒有進去。房間的門沒有關,光亮從里頭透出來,謝維就立在那束光里,神情肅穆。

他緩步上去,走到謝維身後站定,謝維回頭看他︰「爸。」

謝老爺子點點頭,卻看到了窗前坐著的謝風行。

謝風行在畫畫,但他從未見過有人畫畫擺那麼大的支架。

那是一幅長達兩三米,高也有接近兩米的畫板,立在地上,像一扇金色屏風,可是畫畫的顏料,工具,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便抬步進去,謝風行身上沾染了許多顏色,神色略有些疲憊,但眼神精亮。

「你在……畫畫?」謝老爺子的聲音帶著不可置信。

謝風行「嗯」了一聲,又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謝維。

「這是什麼畫?」謝老爺子靠近了看,發現謝風行畫的畫竟然是立體的,從不同的角度看,便有不同的美感,色彩粗糲而夢幻,實在太美了。

「岩彩。」謝風行說。

謝老爺子輕輕伸出手去,手指便沾染了些許金粉一樣的東西。

「你什麼時候學的?」他忍不住問。

「不在家的這兩年。」謝風行說。

「這些顏料都是什麼?以前從來沒見過這麼畫畫的。」謝老爺子感覺自己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

「綠的是孔雀石,紫藍色的是藍銅礦,黑的是電氣石,白的是水晶,黃的是金箔……」

岩彩就是用礦石做顏料疊色,再用動物膠粘合的一——繪畫方式,起源于中國,發達于日本,這幾年國內岩彩漸漸也發展起來了,但了解的人很。

謝風行淡淡地說,「您先出去吧,等——把這幅畫畫完,到時候您再看。這是我送您的壽禮。」

「送給——的?」謝老爺子的語氣已經不能用驚喜來形容了,他甚至是感動的,有些發懵,他看著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小兒子,又看了看旁邊的謝維,咧開嘴角,有些不可置信的樣子。

謝維神色則有些凝重,仔細看著眼前才畫了一半的畫作。

他雖然不懂岩彩,可也知道這樣一個巨幅畫作,想要畫好,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時間,謝風行說的這個岩彩,繪畫上難度更高,可這才半天時間,謝風行已經畫了將近一半了,雖只有半幅,卻也初見輪廓,用的材料如此名貴,色彩如此斑斕濃重,想必畫成以後一定是精美絕倫。

他低頭看著謝風行,謝風行拿著一小塊砂布,湊近了那副畫,很小心且認真地打磨著,有細微的沙沙的聲音傳出來,帶著亮光的粉末飄落到他的衣襟上,他的神色那麼冷,又那麼認真,那一身紅紅綠綠的顏料污漬,襯得他像個沉浸在自己創作里的藝術家。

從謝風行房間出來,謝維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沉沉地在床上坐下,手指摩挲著膝蓋,然後抓緊。

宋玉說謝風行變了,不只是外表變了,整個人都變了,他還不信,快十九歲了,——年的男孩子,再變能變到哪里去。

可如今他終于信了。

這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一事無——的,一心追求愛情的謝風行。像是有一個陌生的靈魂,鑽進了這個熟悉的身體。

他和謝風行的關系那麼親,謝風行明明做什麼都會告訴他,就連喜歡男人這件事,也是第一個告訴他。謝風行是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些,他卻不知道。

難道謝風行一直在防著他?

難道他過去的那些溫順,透明,都是偽裝?

這個家里,每個人都那麼會偽裝麼?

謝維冷笑,腦海里卻是謝風行認真作畫的樣子,眉目清冷,側臉好看的有些過分。

這一夜便再難入眠。

陸馳工作比較忙,來謝家還車,已經是後日了。

他是第一次到謝家來,謝老爺子正在煮茶,听說陸馳來了,驚的直接翻了手里的茶杯︰「你說誰來了?」

「陸馳,」陳叔說,「就是速奔陸家那個長公子。」

「他怎麼會來咱們家?」謝老爺子一邊擦手一邊說。

雖然他們謝家也算是豪門大戶了,可是和陸家比,那還是天上地下。他有幸在一個豪門聚會上見到過陸明,卻沒能說上話。

陸家是他們家平時都接觸不到的圈子,已經不僅僅是有錢那麼簡單了。

以前只听過陸馳這個名字,如今見了真人,果然龍章鳳姿,一表人才,氣質卓然。

「伯父好。」

謝老爺子——著點頭︰「好,好,快請進來。」

「——來找風行。」

「他在樓上呢,估計還沒起,你先坐,陳叔,去叫小風下來。」

「他還在睡?」陸馳問。

「那個……昨天熬夜了,畫畫呢。」謝老爺子喜——顏開。

「那我自己上去看看他吧。」陸馳說。

「你去你去。老陳,你帶他去。」謝老爺子道。

他看著陸馳的背影,忽然想到他——前听說陸馳在和謝風行談戀愛這件事。

謝風行是初中出的櫃,說他喜歡男人,那時候差點沒把他氣死,一把年紀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就指著他傳宗接代呢,結果他說他喜歡男人。他本就覺得謝風行廢物,沒本事,出櫃這件事發生以後,他對謝風行就更失望了。

要不是謝維攔著,他能打斷謝風行的腿。

後來他听說謝風行在和一個叫宋玉的談戀愛,他嘴上生氣,背地里還是讓謝維打听了一下那個宋玉的情況,結果謝維告訴他說,那個宋玉出身很一般,人品更一般,謝風行和他談戀愛,完全就是在倒貼!

他對謝風行簡直失望透頂了。

可此刻他卻覺得,如果謝風行是在和陸馳這樣的談戀愛……他竟覺得還可以。

不丟人,好像還……掙了點面子回來。

陸馳在陳叔的帶領下上了樓來,房門是虛掩著的,陳叔敲了一下門,見里頭沒人答應,便將房門推開了。

窗戶是開著的,有風吹進來,白色窗紗飄飄揚揚,地上躺著一個人,半邊身子都被蓋在窗紗下面,畫筆橫在胸前,染了一大片紅。

陳叔「哎呦」一聲,快步走了進去︰「小風,你怎麼睡地上了。」

他說著便跪下來,將謝風行身上的窗簾拂去。謝風行蹙著眉頭睜開了眼楮,陳叔將他扶起來,畫筆掉落在地上,陳叔伸手去拾,斜眼看到旁邊的金色屏風,登時便愣在原地。

除了震撼兩個字,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這幅畫了。

彩衣仙女,捧著仙桃的福童,騎著仙鶴而來,陽光照在上頭,金粉閃耀,濃墨重彩,華貴無匹。

謝風行睜著惺忪的睡眼,朝陸馳看了一眼,聲音沙啞,問說︰「你怎麼來了?」

「來還車。」陸馳走到屏風前,看著一地的狼藉︰「你畫的?」

謝風行似乎有些頭痛,捂了下額頭︰「熬了個通宵。」

昨夜畫到激情處,他只覺得渾身燥熱,月兌的只剩下一條短褲,一個白背心,胳膊上,腿上都沾染了顏料粉末,看起來單薄,凌亂,又渾身充滿童稚一樣的生機。

「太好看了,太美了……」陳叔怔怔地盯著面前的畫說。

他從地上爬起來,下樓去喊謝老爺子。

陸馳看了看那副畫︰「你還會岩彩。」

謝風行重新躺到地上︰「——太困了。」

和賽車一樣,拼盡全力以後,他便只覺得困乏,身心俱疲。

陸馳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感覺心頭情意滾動,窗簾又被吹了過來,蓋住了謝風行的小腿,陸馳就直接彎下腰︰「要睡去床上睡。」他低聲說。

謝風行要睜眼不睜眼地說︰「——剛做夢還夢見你了,你就來了。」

陸馳問︰「夢見——什麼了?」

「夢見——賽車,出事了,你把——從燃燒的車里拽出來了。」謝風行說,「夢還挺真,但沒上次疼。」

陸馳一怔,想起謝風行做噩夢的樣子,雖然是夢,他也覺得很心痛。

他將謝風行抱起來,放到床上,抿著薄唇看他。

謝風行已經睡熟了。

神色疲倦,仿佛完全沒有戒備。

但這——不戒備,並不是來源于對他的信任,熟悉,而是不在乎。

他這人似乎無牽無掛的,也不知道什麼叫畏懼,隨心所欲的有些孤冷。

卻那樣叫他心動。

如今他是他的老板,謝風行對他也和其他人不同,如此便是最好,再往前一步,只怕謝風行不會再理他。

門外,謝老爺子抓住陳叔的胳膊,怔怔地站在原地。

這是什麼情況?

這倆人真的在談戀愛?!

小兒子給自己的驚喜太多,現在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老爺子都不吃驚了。

這個女婿,他可以啊!

謝老爺子拉著陳叔便下樓來了,一下來他就問陳叔︰「他們倆這是在談戀愛?」

陳叔還以為謝老爺子又要發飆。

他到現在還記得謝風行出櫃那天謝老爺子的怒氣,如果不是謝維攔著,他可能早把謝風行打死了。

「也……沒有吧,就是看他在地上睡,涼。」他趕緊替謝風行說話,「您剛才沒看見小風畫的畫,實在是太好看了,——活了大半輩子了,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精美的畫。」

他話音剛落,就見陸馳從樓上下來了。

謝老爺子仰頭問︰「小風還在睡?」

「嗯,睡著了。」陸馳下來說,「叨擾了,——改天再過來看他。」

謝老爺子想趁機請他來參加自己的壽宴,想想又覺得自己親自請有些不大合適,他決定把這個機會留給謝風行。

送陸馳上了車以後,他忍不住對陳叔說︰「這孩子不錯啊,你看這氣質多正。」

陳叔說︰「听說他——前去當兵了,才回來的。」

「是麼?」謝老爺子說,「怪不得腰板那麼直。小風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就該多跟這樣的人來往才好。」

「那都是過去了,現在小風腰板多直。」陳叔說。

那倒是。

該不會是因為和陸馳談戀愛,被影響的吧?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謝老爺子立馬上了樓來,謝風行還在熟睡,他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巨幅畫作,除了震撼兩個字,他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了。

看完了畫再去看床上躺著的謝風行,謝老爺子的眼神都變溫柔了。

到底是自己唯一親生的孩子,又是老來得子,他怎麼可能不愛謝風行呢?

只是從前的謝風行太令他失望了,文不行,武不行,小小年紀不去讀書,跑去玩賽車,沒玩出什麼——績不說,——後反倒和男人談起戀愛來了。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可他生的這個兒子,還不如從孤兒院領回來的謝維。

他對他失望透頂,

他替謝風行掩了下被角,又在那畫作前站了良久。

等到過生日這天,他要把這幅畫抬出去,給所有人看。

也讓所有人都知道,謝家不——器的小兒子,如今已經月兌胎換骨了。

謝家在北城也算有頭有臉的豪門了,老爺子生日宴這天,豪車排滿了整個半山公路,整個莊園被燈光裝飾的如同幻境一般。

二樓的落地窗前,謝風行對著鏡子畫了個淡妝。

他是穿娛樂圈文的時候學會的——妝,藝人都是要——妝的,不管男女,哪怕天生麗質。他從不習慣到學會了用一支筆來在妖孽與神仙——間自由轉換。

今夜他要做妖,追求的便是極致的艷麗。他要給宋玉截然不同的感覺,以前從未有過的形象,才能狠狠刺到對方的心。

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里——妝,主要是眼楮和眉毛,本就艷昳麗的一張臉,稍微打扮一下,便是攝人魂魄——美,清冷妖異,叫人一眼便再難忘懷。

「準備好了麼?」小愛問,「這注定是很多人都難忘的一個夜晚。」

謝風行看著面前裝裱好的岩彩——品,搓了一下手指頭上的晶粉︰「有點興奮的感覺了。」

天色還未完全黑下來,帶了暮紫的晚霞浮在郁郁蔥蔥的半山上,客人陸續到來,庭院里鮮花簇擁著噴泉,金燈開始亮起來。有好幾個穿正裝的侍應生抬著一架長達數米的畫框從大宅里出來,放在郁金香花叢里,燈光打上去,遠遠便見畫面上流金溢彩,與花光燈色相映——輝。

所有人立馬都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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