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了結前塵往事，那麼……」
徐旭的視線投向了那青紗帳後。
「難得你竟然如此……」
徐旭剛想生氣，難道這個家伙還想胡說八道嗎？
「如此有心。」
方槿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不過，我確實需要了結一下塵緣」
方槿側頭看著青紗帳里的身影，「你，不打算出來一下嗎？」
因為青紗帳的遮擋，根本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也不知道她听見這句話到底是什麼表情。
「算了，她並不想出來，否則我也不會在自己的書房支起這種東西。」徐旭拿起一個茶杯，斟上一杯，慢慢啜飲著。
「是嗎？」方槿看著，「給我一杯。」
徐旭嘴角抽了一下，不過還是給方槿倒了一杯，方槿拿著，低著頭，似乎陷入了沉思。
「非常抱歉……」
裊裊輕音傳來，這是他熟悉的溫婉語調，听著聲音，似乎還是曾經那個看似軟弱實則倔強至極的人。
「不，誰都可能道歉，唯獨你……」方槿輕飲一口，沉穩道。
「你從未對不起我。」
什麼才是最讓人感觸的?情話嗎？還是感恩？
都不是，至少對于徐盈雪來講，都不是。
二十多年了，從那次起已經過了這麼久，她一直都受著愧疚之心的煎熬，如果她可以勇敢地站出來，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好一些。
方槿不會死，他的父親不至于因為罪責而最後身死道消，國家不會轟然萎靡，她也不用離開。
很多年，她缺少的不是金銀，不是房屋，而是一聲安慰，來自某人的安慰。
「可是，我……」青紗帳後的人掩面痛哭，剛剛還勉強控制住的語氣一下子徹底崩盤了。
方槿站起身，想要過去，但是馬上他就听到了一聲尖叫。
方槿身子一抖，這聲尖叫恐懼至極，而且里面都是拒絕的意味。
方槿疑惑地看著里面，她為什麼會尖叫，而且……
「別進去，她……」徐旭咬了一下牙，「她不想你看見她。」
「不想，見到我?」
「不，是不想你見到，現在的她。」
方槿皺著眉，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堅持，這也許在別人眼里是無謂的，但是這在他們身上是非常重要的。
方槿明白人的這種固執。
「我明白了。」
方槿坐了回去，再次拿起這茶杯，這次他沒有主動說話，臉上幾近面無表情，似乎當初那個將軍回來了。
方槿這里看不清里面，相應的，里面的人也看不清外面。
徐盈雪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眼楮卻一刻也不離開帳子外面的那抹身影。
她如今已經不是當初的她了，如今已經過了二十多年，看過了太多的事，她也就知道了，當初究竟有多美好。
當初的她安穩且有歸宿，她不必擔心，不必迷茫，不必漂泊。
方槿足夠尊重她，任何涉及她的事情他都會詢問他的意見。
她真的很難想象，世界上還有另一個這樣的人。
「很抱歉貿然把您請來，也希望我剛剛沒有嚇到你。」
方槿端著茶杯，到「沒有。」
青紗帳里的人伸手輕模發尾，在青紗帳的遮掩下，顯得如此裊裊婷婷。
曾經的她也是絕代風華。
「雖然，您已經回答了我內心最深切的問題，但是，我還想冒昧地問一下……」聲音稍停，似乎內心也在糾結當中，「我，在您心中，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
方槿看著杯中的茶，里面的茶埂漂浮著，隨波浪滾動。
她在她心里，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最初她曾經驚艷過他，亭亭玉立，恭謹有禮，遇人微微一笑，眼里乘著星光。
她足夠溫柔，她曾經于屋外听到，卻不會貿然或者自以為是地安慰，她會給他留有空間，留有時間，並且在生活的間隙里，給予溫柔。
她……
方槿移開了視線，放下了茶杯，道，「你本是佳人，奈何遇到不良人。」
這句話，別說徐盈雪了，就算是徐旭也被嚇了一跳。
佳人還能理解，但是不良人……
誰是不良人？
這種說法一般是用來說遇人不淑，難道說自己是不良人?
還是說，別的人，她那愚蠢的父親還是愚蠢的皇帝?
「這……」徐盈雪很迷茫，讓她承認方槿是不良人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你本可以得到安穩的生活，是我讓人備受煎熬……」
「不，不是的，你無須自責，因為這本是……」聲音戛然而止。
徐旭反復看著方槿和青紗帳里的徐盈雪，而後也放棄了解說，總之這也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他沒有參與的理由。
方槿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直接一個咒言，讓她無法再說出話，「我身為人夫，確實未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夫者，以家為重，而我，卻在別的方面用力。」
不，不是這樣的。
青紗帳里，徐盈雪淚流滿面。
方槿死去之後她才知道，方槿把她的退路都找好了，他知道自己會死，知道自己會因為她的娘家而死，卻依舊願意在最後的時刻照顧她。
如果這還不算是盡了夫責的，那什麼樣才是真正盡了夫責啊！
她哽咽出聲，對她聲音的控制被解開了。
方槿還是太溫柔了……
她本來一開始，只是想見一面就好，卻最後收獲了很多。
過了許久，青紗帳被掀開，她被嚇得一激靈，抬頭一看，還好，是徐旭。
徐盈雪抹了一把臉，臉上精致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浸濕，這一抹顯得更是狼狽。
「他呢？」
「走了。」
徐盈雪也是抹完之後才反應過來，然後僥幸一笑，幸好沒被他看到。
她終究還是自私的，她不想要方槿看見如今已經年老色衰的自己，她希望至少在方槿的心里，她依舊還是當初的那副模樣。
不管對方的心里到底有沒有她，她都希望，留下最美的身影給予他。
看著徐盈雪已經兀自陷入思考之中，徐旭也不在此浪費時間了。
他並非是一個樂于助人的人，即使那個人是自己的姐姐。
叫方槿來，表面上好像是為了徐盈雪，其實根本上，他是為了自己。
很奇怪，方槿明明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怎麼突然出現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
二十多年了，怎麼著很多的感情都已經褪去了，徐盈雪也已經正常生活了許多年，可是忽然听聞了方槿來到了這里，她甚至絲毫沒有驚疑，反而是曾經的感情一下子涌現出來，那種狀態就像是忽然回到了二十年前，剛剛得知方槿已經離去的消息時的樣子。
但是她明明記得這二十年來的經歷，可這明明就很違和啊！
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奇怪。
而見到了方槿，他甚至也覺得有什麼力量在摧折著他，想要迫使他變得和別人一樣，所以他改變了態度，絕不能用當初的態度對待方槿，為的就是時刻保持一種清明。
這是迫使的力量在方槿離開後減弱了許多。
但是對于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方槿本人，他沒有任何疑惑。
這個方槿所有的下意思的動作都和當初一模一樣，甚至連睜眼前不自覺抬頭的動作都一樣。
他敢肯定美人可以模仿的這麼想。
還有一點是……
徐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現在也和當初不一樣，他似乎擁有了某種力量，這種力量幫助他抵抗之前那種迫使他如他人一樣的神秘力量，也讓他能夠清楚，方槿還是那個方槿，如果真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樣子。
像，但絕不一樣。
他不能著急，遲早他可以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說不準什麼時候，他會發現，他和方槿才是同類。
徐旭離開後找了自己在這里的暗線，好好監視方槿，他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方槿不禁一笑，這個人還是一如往常的謹慎啊!
突然見到徐盈雪，有些意外，雖然他知道徐盈雪還活著，但是沒想到見面竟然如此。
他不討厭徐盈雪，她當初的不作為，也是因為身份太過尷尬，這情有可原。
否則他不會想最後還為她安排出路。
不過方槿可以感覺得到，徐盈雪也許衣食不愁，但是也絕對沒有過得快樂。
「還在嗎？」
「……在的。」
「可以幫我個忙嗎?」
「額，只要，別過了底線。」
「幫我給之前青紗帳里的女人一點好運好運，作為回報，我可以幫你提升世界等級。」
「真真真，真的嗎？」
「當然。」
「好好。」
這是他給予徐盈雪最後的溫柔，從此他們便兩不干預，他已不是當初的那個方槿，無心再聊前緣。
比起徐盈雪，徐旭的事情反而麻煩，這個人足夠機智，也足夠審慎。
竟然派人跟蹤過來了。
不過他不在意，說實話，這種事情，徐旭當初都沒少干。
要找凌雲彥其實很簡單，直接去太守府就行，而太守府在哪里，隨便抓一個人問都知道。
這就是凌雲彥做出來的成果，足夠親民。
不過今天天已經晚了，可以看到天已經擦黑，甚至可以看見隱隱的星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