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陳旭這麼問,秦守邦出乎意料的沉穩,甚至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正當陳旭以為自己什麼地方漏了馬腳的時候,秦守邦卻咧嘴一笑,打起了啞謎。
「陳少爺,這話可不興問。東北縱聯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小毛賊,真讓他們听到了風聲,說不定直接抄刀子上我家去了。」
「這里又沒什麼外人,難不成秦隊長還不相信我嗎?」
秦守邦聞言笑了笑,只是不做聲,看起來有那麼一些故弄玄虛的味道,只是陳旭很清楚的知道秦守邦並不是在故弄玄虛而是根本就不信任他。
兩人說是一起吃過一頓酒,但充其量也就是一頓酒而已。
松江城里里外外這麼多人,擺在台面上的是人情世故,擺在下面的是利益往來,他區區一個外地人跑過來稱兄道弟,何其笑話。
見著秦守邦不願意聊先前抓捕的事情,陳旭很識趣的略過了這個話茬兒,轉過話題道。
「今晚來喝酒嗎?」
「喝酒?喝什麼酒?」
秦守邦這話一出,陳旭先是一愣,隨即看了他一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說宋睿是故意打馬虎眼,那麼秦守邦就完全沒必要來這麼一出了。
難道田中信三沒有通知這兩人?
陳旭臉上絲毫不顯,心中已經是思緒萬千。按照田中和他的約定,在他和楊婉君假裝結婚之後可以獲得楊家的保護,至少可以再活幾天。
但眼下田中根本沒有支會秦守邦和宋睿一聲,如果秦守邦和宋睿干擾武器彈藥的運送車隊怎麼辦?
更有甚至,如果憲兵隊或者是宋睿手下的特務直接對他該怎麼辦?
事到如今,陳旭才終于醒悟過來。
田中信三根本就沒想過交出零號的情報,對于他而言,陳旭炸掉武器彈藥的那一刻就注定活不成了!
畢竟以後如果上面盤問下來,留下陳旭這麼一個活口,絕對是一個大隱患!
陳旭的心跳猶如擂鼓一般,咚咚咚的跳個不停,就在他打算起身離開的時候,秦守邦突然拔出了腰間的駁殼槍,照著桌上就是一拍!
隨後自顧自的拿起酒杯悶頭喝了一口,漠然道。
「陳少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正菜都還沒上就要走?」
這聲響一出,門外唰唰的就走進來了三個憲兵!
來的路上,陳旭還在想為什麼一直跟在秦守邦身邊忙前忙後的跟班小孫沒來,甚至連其他的人都不帶上一個。
原來這些人一直都跟在後面,先前應該是已經在外面搜查了一圈,查清了沒有其他人這才圍過來在門外守著。
既然已經是刀兵相見,亮明了真招,秦守邦也不必藏著掖著了,他吧唧了兩下嘴,順手又吃了兩顆花生,面無表情的說道。
「陳少爺,人家宋先生說了,今天你若是來了這東北縱聯的窩點,咱們這件事就沒法翻篇兒了。我昨晚上還以為人宋先生開玩笑,沒想到他還真就是火眼金楮,料事如神。」
陳旭看著這陣仗已經知道無路可逃,索性笑了笑,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隨後抿了一口道。
「秦隊長,你就因為東北縱聯的事情就要弄死我?」
「瞧陳少爺您這話說的,在東五省,這東北縱聯就是陝北的地下黨都是提刀拿槍的主兒,可不是什麼情報站的小干員天天就敲個電報就完事的。」
听秦守邦這話語之間的意思,陳旭隱隱已經猜到了這件事估計是懸了,索性把話說開了。
「誰讓你殺我的?」
「我都說了,和東北縱聯有關系的人都得死。」
「你沒這麼大的膽量。」
陳旭自顧自的又喝了一口酒,漠然道。
「是不是田中讓你干的?」
或許是因為他突然把田中信三拎了出來,秦守邦的眼神一飄,陳旭心下就已經明白了。
這次的武器彈藥運輸,事關田中信三的前程,上次在松江劇院安排人暗殺阪田之後,田中就已經算是徹底和阪田翻了臉。
接下來的這些事情,他肯定是做事就要做絕,絕對不可能留下任何話柄!
陳旭雖然知道自己幫田中炸掉了武器彈藥庫絕對沒有活路,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著急,甚至沒等到他動手就已經叫秦守邦開始準備了。
門口氣勢洶洶的堵著三個憲兵,店里正在做飯的小老板也被驚動了,端著一盆炖魚走出來,差點沒嚇得直接把菜給揚了。
炖菜一上桌,秦守邦夾起鯉魚肚子上那點沒刺的軟肉,稍微那麼吃了一口,略顯驚訝道。
「喲~這還真是正宗的東北炖魚味兒。」
陳旭收回目光,漠然道,「酸菜有點多。」
「陳少爺,你這就不懂行了,東北大頭魚炖的就是這個酸菜,魚還是其次的。」
「听說東北的魚倒是不錯。」
「那是當然,東五省別的沒有,就是這黑土地養人,種什麼成什麼,山珍海味到處有。」
秦守邦聊了兩句也不知道是酒勁兒上頭,還是覺得大局已定,話語之間隨和了不少。
只不過對于陳旭而言,先前已經見過秦守邦翻臉在桌子上拍槍,現在這副假性情的樣子反倒是讓他心生寒意。
秦守邦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邊吃著魚一邊喝著酒,大呼過癮之余,隨口開解道。
「陳少爺,這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的,至少現在我們還能坐在一桌喝個酒不是?」
既然都已經翻臉了,陳旭自然不會繼續裝下去,冷笑道。
「在我眼里,你就是黑的。秦守邦,這次算你下手快,否則你得死在我手上。」
「……」
他的話霸氣外露,殺心盡顯,秦守邦剛伸出筷子想要夾起一塊豆腐,手上力氣一大,直接將豆腐夾作了兩塊。
只不過老江湖畢竟是老江湖,秦守邦抬起頭的時候,陰沉的臉色瞬間變了一副表情,玩笑著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假意恭喜道。
「陳少爺,少年俊杰,大有可為。」
「別說這些廢話了。秦守邦,我現在就想問你一句,老趙是不是你交給日本人的?」
「老趙?」
秦守邦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稍微過了一下腦子,總算是沒有忘記還有這麼一個人物。
「你是說李伯清?那老頭以前還是我的老師來著。我不是松江本地人,當年是在平遠縣念的小學堂,李伯清是那小學堂的教書先生。」
「他是你的老師,你竟然也要抓他?!」
「你腦子壞了?他就是我爹我也得把他綁到日本人那里去,現在是誰的天下?我一直就覺得你們這些地下分子就是腦子有問題,完全看不清形勢。」
秦守邦說得急性的地步,順手將花生殼往桌子上一丟,濺起的花生殼落在魚湯里,略微有那麼些倒胃口。
陳旭從他在桌上拍槍的這一刻開始,其實就沒打算安安心心的把這頓飯吃完。
不曾想秦守邦譏諷一句還不算,順手就一只腳踩在了板凳上,四仰八叉的坐著,極是囂張的又抓起兩顆花生,戲謔道。
「我秦守邦別的本事沒有,混到如今這個憲兵隊長,靠的就是眼力勁兒。人行于世,靠的就是會認人。」
「狗是挺會認人的。」
「好,陳少爺,您可真是率性。我也不怕告訴你,在松江這地頭上的地下分子都是過了我的手,從李伯清開始,有一個算一個,凡是你叫得出名字的都過了我的手。你以後下去了見到了那些人,大可報我的名字。」
秦守邦極是囂張的把幾顆花生往天上一扔,仰頭張嘴便接。說是好玩,實際上壓根就沒把陳旭放在眼里。
這個老于世故的老兵頭,從見到陳旭的第一眼開始就早就把他看得清清楚楚,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眼神情緒全都逃不過他的心思。
毫不客氣的說,宋睿當初還相信過陳旭一段時間,反倒是秦守邦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絕對是鐵了心的地下分子!
「陳旭,你知道我為什麼現在坐在這兒和你閑聊嗎?」
「你們在等晚上的運輸車隊開動,即便你們要殺我,也得讓我出現在運輸車隊前面。」
「這只是原因之一。」
說話間,秦守邦將腳從條凳上放下來,順勢站起來,拿起桌上的駁殼槍。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一早就知道你是地下分子。鐵打的,跑不掉的那種。知道我怎麼看出來的嗎?」
「……」
「你的眼神,你們的眼神都是那種帶著清高的蔑視,就好像是看著一群豬圈里的豬一樣。」
說著說著,秦守邦突然變了臉色,拿起駁殼槍照著陳旭的腦門上就是一頂,夸張的狂笑道。
「你們清高什麼啊清高?你們以為你們真的了不起啊?全中.國這麼多人就你們地下黨有腦子?一副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樣子,最後還不是落在我手上哭爹喊娘的!」
「你從我眼里看出蔑視,那是因為你自己也看不起你自己。你知道日本人沒把你當個人,所以覺得所有人都把你當狗。你知道別人不會信任你,所以你也不會相信任何人。秦守邦,你活著真的很可憐。」
秦守邦情急之下揮拳便打,「可憐?!媽了個巴子!我讓你可憐!」
陳旭卻提前一步掀起桌上的魚湯碗,照著他身上就澆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