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怎麼樣？這些資料能用嗎？」
老頑固何耀華看向廠子里的總工程師，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他的語氣里帶著期待與希冀，希望能夠听到好消息。
這件事，不只是關乎到國家和集體的利益，還有自家的小閨女啊。
何耀華確實講原則，但他遠遠沒有達到冥頑不靈、固守陳規的地步。
他所希望的是，在堅持規則的框架下，也能照顧家人。個人和集體之間，並不沖突啊。
國家好，個人會更好，不是嗎？！
「能用，簡直太能用了啊！」
徐總工興奮不已，手舞足蹈的說道︰「這份資料太完整了，而且所有的參數都有，只要咱們按照資料進行生產，肯定能造出符合要求的導彈！」
「哎，對了，老何，這資料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老大哥們剛走，難道是某位——」跟老何或是小吳私交甚好的蘇聯專家不忍心，偷偷給了何耀華一份資料？
當然，如果是真的，這樣的事兒肯定不能宣揚。
畢竟他們得了好處，不能再害了人家善良的老大哥啊。
蘇聯方面如果知道有專家違反規定，擅自幫助華國人，肯定要予以嚴懲。
何耀華卻有些糾結的說，「是、是我家甜甜弄來的！」
徐總工︰……
好半晌，他才微蹙眉頭的說了一句，「老何，這種事兒可容不得開玩笑！」
「沒有玩笑，我說的都是真的！」
說出了第一句，何耀華自己還沒有理清的思緒反倒清晰起來。
他稍稍組織了一下措辭，緩緩說道︰「前些日子，我家甜甜不是經常去小洋樓找普斯洛夫嘛。」
徐總工還是一副「我讀書多，你可騙不到我」的表情。
何耀華嘴角抽了抽，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那什麼，普斯洛夫你也熟悉，他是伊萬的學生，一定接觸到很多很多的資料！」
伊萬則是軍工廠蘇聯專家組的組長，更是蘇聯有名的機械工程學家。
何甜甜經常跟伊萬的學生，專家組最年輕的專家普斯洛夫來往，不可避免的就會看到對方的一些資料。
兩國交好的時候，專家們還是負責教學的老師，作為學生的華國人只管按部就班的學習就成。
但，人家蘇聯單方面的撤走專家，合作破裂，那麼「偷師」什麼的，也就不算太過分。
徐總工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他抖了抖手里十幾張圖紙，又指了指上面密密麻麻的漢字、數據和圖表。
徐總工沒說話，但他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親，這是全套的資料，上百個公式、上千組數據，還有幾十個詳細分解圖。
就是書寫這套資料的原作者伊萬，讓他重新一字不漏的寫一遍，也有些困難。
現在，你卻告訴我，你家一個只上過幾年小學的小閨女，完美的把全部資料都復制了出來。
這、這——
徐總工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何耀華︰……我沒想侮辱你，這已經是我想到最合理的解釋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半晌，最後，何耀華攤了攤手，有些無奈的說︰「我知道這件事听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但，事實就是這樣︰我閨女剛出院回家，就跟小吳要了一疊的草稿紙！」
「小吳雖然沒有一直盯著，但我閨女確實一個人呆在房間里，而她給孩子的也確實是空白的草稿紙。」
「然後，小吳就發現了這些寫滿字跡的圖紙！」
「……甜甜被發現的時候，一直都在流鼻血，而這張、這張還有這張圖紙上面，都沾了血跡！」
何耀華苦笑，一副「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但我所听到的真相就是這個樣子」的神情。
他低低的說了句，「甜甜現在還昏迷著，正在軍醫院診治呢。」
「孩子沒事兒吧？她小小年紀，怎麼身體這麼虛弱？」
徐總工雖然還是質疑何甜甜跟這些資料有關。
但作為何耀華的老同事，大家都在一個家屬院里住著。
徐總工跟何甜甜也挺熟悉的，每次見了她，都會給她一塊高粱飴或是大白兔。
那孩子啊，雖然貪吃了些，但沒有太大的惡行。
估計就是小時候吃得苦太多，這才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何甜甜第一次「發病」的時候，徐總工沒看到，但他母親恰巧圍觀了，回來後，比比劃劃的一通說。
徐總工都被嚇到了，吃完晚飯，老夫妻就提著一包紅糖去醫院看望何甜甜。
看到孩子慘白著一張臉，整個人虛弱得不像樣子，徐總工也不禁有些心疼——唉，可憐啊！
這會兒听何耀華說，孩子又病了，還被送去了軍醫院，便關切的問了一句。
「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還在搶救。唉，上次她就昏迷了好幾天。這次——」似乎比上次更嚴重。
何耀華提到女兒的病情，臉上寫滿擔心與愧疚。
「……」徐總工也嘆息著。
他比何耀華還要年長幾歲，作為上了年紀的人，他們最見不得的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啊呸！烏鴉嘴。
什麼白發人送黑發人，甜甜那丫頭就是營養不良——
等等！
徐總工似是抓到了什麼重點。
他猛地看向何耀華，心里已經想到了︰這些資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只要何甜甜醒了，就能直接問個清楚。
但，向來沉穩、講原則的何耀華卻急著確定此事，估計就是為了給何甜甜爭取「獎勵」。
何甜甜嚴重營養不良啊，那麼她最需要的就是補充營養。
國家正是困難的時候，雖然上頭有原則︰要保障在科研一線的技術人員的生活質量。
但何耀華作為軍工廠的一把手，最是以身作則。
兩夫妻多年來又一直資助犧牲戰友的遺孤，家里還有好幾個孩子……何家的生活水平，估計都不如一個普通的技術工人。
而且，就算何家有錢，以目前的形式，也買不到肉、蛋等補充營養的東西。
老何這是把算盤打到後勤部專門給專家弄來的「特供品」啊。
可憐老何一片慈父心腸，不過，這件事倒也不算違反規定。
不去深究資料是怎麼來的，何家能夠拿出這麼一份完整的資料，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啊。
而有功就要嘉獎，是起碼的道理。
想通了這些，徐總工卻沒有把話說的太透，「甜甜不是咱們廠子里的職工，卻還能弄來這麼一份重要的資料！理應嘉獎啊！」
「對了，我記得後勤部應該還有一些進口女乃粉和午餐肉罐頭，要不，先獎勵給甜甜一些！」
听到徐總工的話，何耀華眼楮一亮，但他還是有些猶豫。
徐總工笑著拿手指虛空點了點何耀華，「你個老頑固，真是什麼時候都要講個原則。」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這就寫申請，然後遞交廠長辦公室，省得讓你被人質疑‘以權謀私’！」
都是多年的老同事，誰還不了解誰？
徐總工從上衣口袋里取下一支鋼筆，隨手撕了張空白信紙就開始刷刷的寫了起來。
何衛軍也機靈，見老師寫完，趕忙雙手接過來，顛顛的跑去廠長辦公室跑程序。
何耀華沒有說什麼客套話，而是笑著沖徐總工拱手。
徐總工則丟給他一個白眼，然後百般珍重的將一疊圖紙拿好，跑去跟技術人員繼續研究去了。
望著徐總工急切的背影，何耀華長長吐出一口氣︰太好了，廠子里的難題解決了，女兒的營養品也有了著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呢。
……
「甜甜，來，喝女乃粉！」
吳卓婭守在病床前，拿著小碗和調羹，一勺一勺的往緊閉的嘴巴里灌牛女乃。
「好喝吧！你不是早就想喝了嗎，這次啊，你爸，哦不，是咱們廠子獎勵了你兩大桶呢，足夠你喝一兩個月的。」
「對了，還有午餐肉、黃桃、山楂罐頭。」
「另外，我和你爸弄來不少肉票，加起來，足足有三斤呢，等你病好了，媽給你炖紅燒肉！」
「五花三層的豬肉，在砂鍋里炖上一個小時，軟軟糯糯，保準好吃！」
「甜甜，別睡了，趕緊醒過來吧，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們還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呢！」
吳卓婭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閨女連遭大罪，本就瘦弱的小人兒，現在更是瘦成了一把骨頭。
看著她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要不是胸口還有起伏，偶爾發出申吟聲，吳卓婭都要以為——
呸！
不說喪氣話。
她家甜甜這麼乖，這麼聰明，一定能夠長命百歲！
「對了，甜甜，你還沒有吃過海鮮吧。你徐伯伯家的兒媳婦，老家就是海邊的，听說你需要補營養，特意寫信給老家的親戚！」
「那個什麼海參，特別補，等人家送來之後，媽就給你做著吃！」
咕咚！
咕咚咕咚！
原本需要硬灌的何甜甜，忽然開始大口大口的吞咽起來。
吳卓婭一直關注著小閨女的情況，看到她這個反應，頓時愣住了。
「媽，小妹能自己喝東西了？她、她可能要醒了啊！」
何衛紅坐在病床的另一側，一邊守著妹妹，一邊看著吊瓶。
要是吊瓶里的藥劑滴完了，她就會去喊護士。
何衛紅一會兒看吊瓶，一會兒看妹妹，所以，她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妹妹的異常。
「甜甜？甜甜！」
吳卓婭激動的喊著，加快了喂牛女乃的動作。
但何甜甜只是一下下的吞咽，並沒有睜開眼楮。
何衛紅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幾下，忽然湊到何甜甜耳邊，忍著口水分泌，拼命的說些「放毒」的話——
「甜甜，下個月就是我的生日了喲，過生日，就能吃生日蛋糕了。」
「你還沒吃過女乃油蛋糕吧，哎呀，特別好吃。蛋糕胚軟軟的、香香的，上面涂滿了各種顏色的女乃油，又甜又滑，吃一口想一年！」
「剛才咱媽說到了海鮮，對，清灼大蝦，粉絲扇貝，蔥燒海參，海鮮疙瘩湯……鮮美可口，別提多好吃了！」
「當然，最好吃的還是油汪汪、女敕呼呼的肘子，咱們食堂的大師傅就是大廚，最擅長炖肘子，皮質軟糯、紅肉細女敕，不膩不柴，咬下去噴噴香！」
咕咚！
何衛紅都快把自己說饞了，不過，效果也是杠杠的。
「……吃！我、我都要吃！」
何甜甜虛弱的喊出這句話，一雙眼楮慢慢睜開了。
「媽，你快看，甜甜真的醒了！」
何衛紅興奮不已，得意的喊道，「我就知道這樣能行！」
吳卓婭︰……
明明是個溫馨又感動的畫面，怎麼忽然變得奇奇怪怪？
小女兒還真是個吃貨，昏迷的時候，大夫和藥物都喚不醒，結果听到美食就、就醒了？！
而大女兒呢，說她傻吧，人家學習也不差。
可說她聰明呢，又有點兒一言難盡。
算了算了，都是自己親生的，她這個當親媽的也不嫌棄。
再說了，甜甜能夠醒過來是好事兒啊。
上次她昏迷了五六天，這次可比上次嚴重多了，吳卓婭還擔心女兒會昏迷個十天半個月。
沒想到，這才三天啊，甜甜就醒了！
愛吃就愛吃吧，再說了，她家甜甜吃東西也不只是為了口月復之欲，而是補腦子呢。
「媽，姐，我要吃女乃油蛋糕，吃大蝦，吃那個什麼扇貝，還有肘子、紅燒肉！」
何甜甜又被親媽喂了一碗牛女乃，精神似乎好了許多。
她剛醒來，也沒有關注別的，就是不忘「點菜」。
吳卓婭瞪了何衛紅一眼︰讓你胡說，現在去哪兒弄女乃油啊，還大蝦、扇貝？
他們這里是內陸城市，市面上大多都是一些海鮮干貨。
想吃真正的海鮮，著實不太方便。
還有肘子……食堂已經快一個月沒有看到葷腥了，還炖肘子？
當然，這些也不是辦不到。
就像之前招待蘇聯專家的時候，中方這邊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所有的好東西都讓給了專家們。
現在專家走了，他們家甜甜所能發揮的作用，似乎也不亞于專家啊。
所以，那什麼，是不是可以特殊照顧一下？
吳卓婭暗自想著，卻也沒有急著詢問圖紙的事兒。
她真是被小閨女滿臉是血、昏迷不醒的樣子嚇到了。
就算想讓小閨女親口證實她和老伴兒的某些猜測，也要等孩子的身體好些。
多補充營養，讓她不至于動不動就流鼻血、昏倒，其他的事兒，暫時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