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甜甜！！」
吳卓婭被嚇壞了，一把抱住小閨女，模了模她的鼻息，掐了掐她的人中。
結果，何甜甜還是昏迷不醒。
還因為昏迷，剛剛已經漸漸止住血的鼻子，又開始滴滴答答的流血。
吳卓婭不敢在耽擱，趕忙扯著嗓子喊人︰「來人，快來人吶！救命啊！救命！」
家屬大院大部分都是雙職工，很多大人都已經上班去了。
幸好還有少數的家庭主婦，另外，不遠處的門崗也有哨兵和巡邏兵。
听到何家這邊有動靜，大家趕忙都跑了來。
雖然，這段時間因為「何甜甜」這麼一個貪嘴的丫頭，何家在家屬院備受詬病。
但多年的鄰居，且何耀華和吳卓婭夫婦都是正直、善良的老好人。
忽然听到吳卓婭喊救命，大家半點猶豫都沒有，紛紛趕來幫忙。
「哎呀，甜甜這丫頭是怎麼了？一臉的血啊！」
鄰居們看到何甜甜的慘狀，也被唬了一跳。
他們剛剛還以為是吳主任出了事兒，沒想到竟是這丫頭鬧了意外。
看著孩子小臉慘白，半張臉都血呼啦的，人中都快掐腫了，結果也沒有反應，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平時大家伙兒都挺不待見這孩子，沒辦法啊，這年頭家家都不富裕。
他們軍工廠還好些，工資高、福利好，各種供應都齊全。
但家里的孩子也多啊，有些人還要貼補父母、兄弟或是老家的親戚，好幾天才能沾點葷腥。
結果呢，自家這邊剛炖上肉或是燒上魚，門口就會蹲著這麼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這可真是讓人為難。
讓她進來吧，自家肯定要吃虧。
可不讓她進，面子上多少有些過不去。
他們可以不在乎一個剛剛從鄉下接回來的毛丫頭，但想到何書記和吳主任，他們就又不好把事情做的太絕。
唉……弄到最後，他們家屬院想要吃點兒好的，都要偷偷模模。
就是自家的孩子，吃塊糖或是吃個桃酥，都不敢拿出去炫耀，唯恐被何甜甜這個沒臉沒皮的丫頭搶了去。
這樣的孩子，真心讓人喜歡不起來。
但，也只是不喜歡，還沒有到深惡痛絕的地步。
這年頭的人也十分淳樸，又都是老鄰居、老同事。
看到老何家的小閨女忽然變成這副模樣，大家也都跟著著急。
「快！趕緊的把人送去醫務室啊！」
「不行的話，還可以去隔壁的軍醫院。！」
「對對，千萬別耽誤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挽袖子的挽袖子，幫忙抬人的抬人，飛快的把何甜甜送去了軍工廠的醫務室。
說是醫務室，其實也是個小型的醫院，大夫、護士配備的都很齊全。
看到一群人呼啦跑進來，醫護人員趕忙迎了上去。
「……她這是嚴重的營養不良啊！」
醫生給何甜甜做了檢查，不可置信的說道。
現在國家確實比較困難，有些農村或是貧困職工家里都有孩子營養不良。
但，何家不應該啊。
何耀華和吳卓婭的職位、級別就不說了，何家的幾個孩子也都長大成人。
工作的工作，上大學的上大學，基本上沒有太多的負擔。
就這麼一個吃閑飯的小女兒，怎麼就把人弄得嚴重營養不良了？！
听到一聲的話，別說吳卓婭了，就是鄰居們也都傻了眼。
「啥？這孩子嚴重營養不良？」
「不能吧，上個禮拜我家老陳從食堂打了一盒紅燒肉，路上正巧讓甜甜看到了——」半盒子肉都讓這閨女搶吃了，多大的油水啊，會營養不良？
「對啊對啊，吳主任我是知道的，真心心疼孩子，咱們廠子供銷社來了新桃酥，她一包一包的買給孩子吃！」而何家的其他三個孩子都大了，也都是吃過好東西的人，不會跟最小的妹妹搶著吃。
那麼多酥酥油油的點心，基本上全都進了何甜甜的肚子。
「就是呀！何書記也最疼這個小閨女，上個月去京城，還專門給甜甜帶了不少罐頭回來！」
鄰居們議論紛紛。
人群中，還有人蠕動了幾下嘴唇，卻最終沒有說出來。
唉，當著人家親媽的面兒，就別說何甜甜那些丟人現眼的事了。
那什麼，也是自家孩子回來說，那人才知道，原來何甜甜不只在家屬大院蹭吃蹭喝，她還把臉都丟到小洋樓去了。
小洋樓里住著的都是蘇聯專家，人家是來支援華國建設的。
所以，華國人自己勒緊褲腰帶，忍饑挨餓，也要把最好的東西都供應給這些專家。
小洋樓里的伙食非常好，牛女乃、面包、烤肉、紅酒……種種待遇，在華國人看來那就是神仙般的享受啊。
孩子們年紀小、不懂事，偶爾也會對著小洋樓流口水。
但，家里大人管得嚴，就算再貪吃的孩子，也不敢跑去小洋樓要吃要喝，唯恐丟了自家的顏面，更怕損害了華國人的尊嚴。
唯一的例外就是何甜甜！
「何書記和吳主任半輩子的臉，都被這個不爭氣的閨女給丟盡了啊！」
「我家孩子要是敢這麼作，我非把他們的狗腿給打折了！」
「何家小閨女不一樣啊，她從小在老鄉家里長大，吃了很多苦，老何和小吳都覺得對不住她！」
「有什麼對不住？那年月多困難，好多孩子都、都——她能好好的活著，就已經非常幸運了，她還想怎樣？」
鄰居們對此沒少暗地里議論。
他們厭惡何甜甜沒臉沒皮，更覺得她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但對于何耀華和吳卓婭夫婦，大家卻有著共同的認知︰這是一對厚道夫妻，對孩子真是沒話說！
所以，當醫生檢查完何甜甜的病情，用懷疑的目光審視吳卓婭的時候，鄰居們紛紛跳出來幫忙說話。
听完鄰居們七嘴八舌的幫腔，醫生也有些納悶︰「照你們這麼說，這孩子應該不會是這個樣子啊，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而隨後，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何甜甜陷入了昏迷狀態，輸了葡萄糖，喂著小米紅糖粥，卻還是醒不過來。
何家上下都急壞了。
偏偏屋漏還逢連夜雨，何甜甜這邊病倒了，蘇聯專家那邊也出了事。
忽然，這批專家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要直接撤離，把中方打了個措手不及。
軍工廠這邊的很多研究才剛剛有了進展，專家驟然撤走，他們、他們——
但，人家執意要走，中方這邊也不能攔阻啊。
何耀華作為軍工廠的一把手，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一個人在書房里抽了半宿的煙。
第二天，他安排廠里舉行歡送舞會，送蘇聯專家回國。
這些專家在離開前，會帶走大批的資料。而實在不能帶走的，就直接就地燒毀。
軍工廠這邊，並沒有因為專家們無端撤離而生氣，反而客客氣氣、高高興興的舉行歡送宴會。
很多專家便有些過意不去，就他們個人而言，他們非常喜歡華國的這些學生。
聰明、勤奮、肯吃苦、待人誠懇還尊師重道……可以說，他們從未見過這樣擁有各種美好品質的學生。
看到他們對于知識如饑似渴的模樣，好些專家都偷偷的放水。
故意把記錄了自己研究心得、技術總結的筆記本落在辦公室，任由那些工程師迅速抄錄。
在大雨天焚燒資料，還不是一張張的燒，而是一股腦全都丟進去。
丟進去之後，也不等資料燒成灰，而是直接離開……
專家們放水，華國的相關人員就拼命挽救。
雙方心照不宣，默契的讓中方得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資料。
同樣的戲碼，在華國很多地方上演。
軍工廠這邊也沒有例外，一邊小洋樓里音樂聲聲、翩翩起舞，一邊廠子里的工程師們拼命的拼接一些「廢棄」資料。
剛剛大學畢業，還在跟著老師學習的何衛軍也跑來幫忙。
大家爭分奪秒的搶救資料，吳卓婭一邊要關注廠子里的事兒，一邊還要抽時間去醫務室看望何甜甜。
不到幾天的功夫，吳卓婭就被熬得生生瘦了一圈。
不過，她的辛苦沒有白費，就在蘇聯專家正式離開的那一天，昏迷了將近一個星期的何甜甜終于醒了。
「媽，我想吃肉！」
醒來後，何甜甜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吳卓婭哭笑不得，「甜甜，你昏迷這些天，一直都在喝流質的東西，腸胃很弱，如果忽然吃肉，會不消化的！」
好說歹說，並且再三許諾，吳卓婭總算勸住了女兒。
醫生給做了檢查，雖然還是覺得奇怪，他還是叮囑︰「注意要給她補充營養啊，她的身體真的很虛弱！」
「……大夫，她不是故意裝病？」吳卓婭沒說話，倒是跟在她身邊的何衛紅，實在沒忍住，問了一句。
醫生翻了個白眼，「無緣無故流鼻血，昏迷了六天，你來裝一個試試！」
真是的，這姑娘看著也不像刻薄的人啊，怎麼能這麼去想自己的親妹妹？
何衛紅被大夫懟得啞口無言，羞得臉都漲紅了。
「我、我就是覺得奇怪！家里的好東西都緊著她吃，她還去鄰居家……她怎麼會營養不良？」
「你問我？我問誰啊！反正我把話交代給你們了，你們這些家屬多注意！」
大夫丟下這麼一句，便直接離開了。
何衛紅又被弄了個大紅臉，向來潑辣的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吳卓婭用眼神制止。
何衛紅癟了癟嘴，心里多少有些委屈︰真的很奇怪嘛。
而且，讓何甜甜這麼一鬧，仿佛他們何家虐待了她，把她弄成了嚴重營養不良！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都快趕上竇娥了。
爸媽就差把何甜甜當成小祖宗供著了，但凡有點兒好東西，全都進了何甜甜的肚子。
那麼多紅燒肉、炸魚、肉丸子、桃酥、蜜三刀……何衛紅想想就流口水，結果吃了那麼多好東西的何甜甜，居然還特麼的來了個營養不良！
「好了，少說兩句，你妹妹的病剛好，你就別鬧了！」
吳卓婭真的累壞了，小閨女身體忽然變得這麼虛，大女兒卻還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般胡鬧。
她身心俱疲。
揉了揉眉心，吳卓婭沒好氣的訓斥了一句，然後回病房，小心翼翼的扶起何甜甜。
「哼！」
何衛紅冷哼一聲，卻也沒有耍性子，而是耷拉著一張臉，用力踩著地板，來病房幫忙收拾東西。
提著裝有臉盆、毛巾等物的網兜，還有一些親朋過來探病時買的雞蛋、長壽糕等禮品，何衛紅噘著嘴，跟在了吳卓婭身後。
母女三個回到家屬大院，沿途踫到的同事、鄰居紛紛打招呼。
而眾人閑談間，免不了就提到了今天的大事——專家們真的走了，小洋樓徹底空了下來。
「什麼？他們走了？」
早就掐著日子的何甜甜，卻故意露出驚愕的模樣，疊聲追問︰「都走了？普斯洛夫也走了？」
眾人看出何甜甜十分急切，忽然想到何甜甜曾經的「壯舉」，禁不住閉了口。
吳卓婭無聲的嘆了口氣，雖然不太贊同，卻也沒有出言苛責。
何衛紅則被氣得俏臉緋紅，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都想說話，最後全都咽了回去。
不行，她就算要罵人，也要回家再罵，不能讓鄰居們看了笑話。
何甜甜，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怎麼還惦記著小洋樓的好東西？
還有那個普斯洛夫，人家就是把你當成了尋開心、解悶兒的玩意兒。
故意拿著好吃好喝的東西逗弄，看足了你的丑態。
估計在人家看來，你跟外頭那些野貓野狗沒有區別。
爸媽、哥哥們說了你多少次啊，外頭的鄰居更是拿你來教訓自家孩子，鬧了這麼多笑話，結果你還舌忝著臉往上湊。
還特麼說和人家是朋友！
你可別糟踐「朋友」這個詞兒了！
何衛紅滿月復的怒罵，真是快要把她憋壞了。
偏偏何甜甜仿佛看不出眾人的一樣和家人的尷尬，繼續追問︰「他們真的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嗎？」
眾人︰……
吳卓婭不忍心看到小閨女尷尬，趕忙輕聲說道︰「是啊，他們回國了，以後，估計也不會回來了！」
中蘇交惡，其實早有征兆，蘇聯專家的撤離，倒也不是無跡可尋。
「媽，回家！咱們趕緊回家！」
何甜甜似是被刺激到了，一疊聲的催促，嘴里還不忘提醒︰「對了，媽，我上次給你說的草稿紙，你給我找來了嗎？」
「草稿紙？」
吳卓婭還真給忘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弄的東西，她怕女兒著急，便應了一句，「有，有有！回家我就給你拿！」
「快，要快啊，要不然就來不及了。對了，媽，你再給我準備點兒紅燒肉或是肉丸子，我怕我會再流鼻血，或是干脆昏倒！」
眾人＆吳卓婭＆何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