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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至情至性

楚雲裳坐在草垛上,垂著頭,雙腿橫架,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蕩著,她姿勢算不得悠閑,甚至可以說是沉重!

她的心事太重,也無法太過悠閑!

不管是自己那一直一知半解的身世,還是楚歡歡的死,都給她帶來的很大的壓力。

這讓楚雲裳很是困惑自己到底應不應該繼續尋找下去,或許,她回到秦國,踐行和秦書容之間的約定,才會是最好的結果吧。

可最好的結果,未必是想要的結果!

齊亦風坐在一旁,雙方相距有三四丈遠,這是楚雲裳所要求的安全距離。

齊亦風手里抓著一個酒壇子,間或喝一大口酒,平素的瓊漿美液,此時喝在嘴里,卻是毫無滋味。

喝掉大半壇子酒,見楚雲裳眉宇間神色越來越不耐煩,齊亦風這才開口說話。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也知道你一直在尋找什麼。」這是齊亦風的第一句話,第二句則是︰「我不知道楚歡歡跟你說了些什麼,但的確,她是你的姐姐。」

說完這兩句,齊亦風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沿著喉嚨緩緩滑入腸胃之中,燒的心肺微微的疼。

但這疼,並不足以讓齊亦風有太多的感覺。

兩句話之後是一個小停頓,也為這次的談話埋下一個小鋪墊,讓楚雲裳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楚雲裳的眉頭始終蹙著,未能舒展,她看著自己的腳尖,慢慢的晃蕩了一下,又拿手撥弄了一下垂落在額前的長發,將那隨風從遠處飄來的草屑撢掉,而後,眯著的眼楮才緩緩睜開,她抬起頭來,看向齊亦風,緩緩說道︰「還有呢?」

言語間的感情並不熱烈,好在齊亦風已然習慣,也不會想太多,他沒有選擇和楚雲裳對視,而是看向那雲淡風輕的天空,悠悠說道︰「在講接下來的事情之前,我給你講一個自己的故事。故事或許不太好听,但總能給你帶來一些感悟!」

「哦,是嗎?」楚雲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並不拒絕。

她在秦國皇宮的時候,大大小小的故事,听過無數,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記憶出現缺失的緣故,她的耐心,比之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

听別人的故事,感悟別人的人生,有的時候對她而言,也是對她缺失的人生某種程度上的彌補。

而走出秦皇宮之後,一路北上而來,途徑無數城池小鎮,遇見各種不同身份不同面孔的人,雖然並未刻意去打交道,卻也听過不少故事。

那故事有悲傷的,有開心的,有快意的,有糾結的……但那都是各種不一樣的人生,人生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才是完整的人生——這樣的人生,她沒有,所以她很羨慕。

齊亦風听了楚雲裳這話,稍稍松了口氣,他灌了幾大口酒,整理了好一會思緒,才開口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每當白天或者夜晚,躺在草地上看著頭頂上這片天空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別的地方的天空,是否也和我眼前所看到的一樣?听說北方苦寒,听說南方肥沃,听說西方多山,听說東邊有海……可我眼前所見,除了牛羊草地,除了風沙戈壁,再無其他。那時候我一直有一個想法,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走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在我十三歲的那一年,草原上發生了一起瘟疫,瘟疫蔓延,牛羊成群的倒下,那是一個冬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失去了養家糊口的牛羊的牧民,迫不得已舉家大遷徙,卑微的佝僂著身體走向街頭,伸手要錢,也是那一年的冬天,齊國皇室發生大變亂,十來個部落大暴亂,暴亂持續了整個冬天,冬天過後,我三叔如願登上皇位,但也是因為這場雪這場暴亂,那一年死的人,格外的多。」

「那時候我小,很是貪玩,一天偷偷的溜出皇宮來到城外,我親眼見著那些難民的尸體就堆積在城門口,尸體堆積的,足足有一層樓那麼的高,數不清的尸體,各種各樣的死狀……委實難以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畫面,十五年前的戰爭沒有奪去他們的命,瘟疫,沒有奪去他們的命,但皇權之爭,卻要了他們的命,這是多麼諷刺的事情?」

「那一天被帶回皇宮之後,我吐了整整一天一夜,又因為感染了風寒,接下來的整個春天,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當時大夫告訴我三叔,說我可能要活不成了……但是我知道,我要活著,為自己活著,也為某些人的信仰活著!」

「齊國,是一個連年災難的國度,這不是秦國,不是墨龍國,更比不上楚國……也是那一次的經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有了一個夢想,我要走出去,不僅僅是我要走出去,齊國的子民,也要走出去,可是,如何才能走出去呢?」

「這件事情,我足足想了四年,四年的時間,讓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少年人……這一年,我三叔告訴我,皇權是怎麼回事。他跟我說,醒掌天下權,才能操控天下蒼生的命運……這句話,晚來了四年,卻也讓我瞬間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于是,在三叔老去之後,我以一種接近血腥殘忍的方式,奪去了皇權。你也有看到那個叛亂的左王,正是那一次奪權事件中的犧牲者,他是被我親手趕到北疆去的,他臉上的那一道傷疤,也是當年我留下來了!」

「皇權是一個大染缸,不管什麼樣的人被丟進去,都會被染的五顏六色,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住膨脹的**,但回過頭來,卻是發現,自己終究是高估了自己。登基為皇,各種瑣事撲面而來,為此,我又花費了足足幾年的時間才理順這一切,可是,這些並非是我的初衷,反而與我一開始定下的目標越行越遠。那時,我開始惶恐,我認真思索,我到底想要什麼?為了達到我想要的,我需要付出什麼樣的的努力?也就是這個時候,無雙令現世于明月城的消息傳出,我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然後,我以為墨龍國陳皇後祝壽的理由,遠赴墨龍國,也就是這樣,在明月城街頭,我看到了你!」

說完了這些,齊亦風這才從遙遠的天際收回視線,對上楚雲裳的眼楮。

二人四目相對,楚雲裳沒有閃躲,她也看著齊亦風的眼楮……這是一個很真誠的故事,她能夠感受到齊亦風字里行間的那種迫切的真誠。

她心想,原來,齊亦風以前的生活,是這樣子的,他的人生歷程,原來是這樣子的。

每個人風光的背後,都有著無數的不為人知的苦難,盡管某些地方,齊亦風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帶過,但楚雲裳也能想象,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見著那尸積如山的畫面,是如何的可怖,一個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春天的少年人,因為胸口燃燒著一團烈火的緣故,他是如何的焦慮。

那晚來了四年的醒悟以及醒悟過後的皇權之爭,是如何的慘烈。甚至,奪權之後那種大業未竟的失落,是如何的讓人彷徨。

可他,還是一路走來了,磕磕踫踫踉踉蹌蹌,卻最終挺直了脊梁,頂天立地。

雖然從這些話語中,楚雲裳無法判斷齊亦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心里,總會有一些共鳴,她一時沉默,眉眼微垂,良久,才悠然一嘆︰「你遇見我的時候,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

「我遇見你的時候?」齊亦風喝了一大口酒,想著明月城街頭的那一次偶遇,沒由來的咧嘴一笑︰「那個時候的你,不是這樣子的。」

他說著,拿手模了模自己的臉︰「那時的你,戴著一張人皮面具,人皮面具很丑很怪非常的不討喜,大概沒人知道,撕開人皮面具之後,你竟然會如此美麗。」

「是這樣子嗎?」楚雲裳的心里隱隱有情緒潮涌而起,這就是她對易容之術如此熟練的緣故嗎?原來,那些年的人生,她一直都是戴著面具生活的。

可為何會戴著一張丑陋的人皮面具,遮掩住這絕世的豐姿呢?

念頭一閃而過,楚雲裳並未多想,說道︰「你繼續講!」

某些事情即便發生的時候並不愉快,但是回憶的之時,捕捉到某個細節的時候,總是會讓人覺得趣味無限。

齊亦風還不至于老到需要用回憶來裝點自己的人生,但是,回憶著和楚雲裳之間所發生的點點滴滴,還是讓他的心頭微微悸動。

那樣的人生,他並未參與,只是過客,但盡管如此,依舊讓他有著相當大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不知道從何而來,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楚雲裳很安靜。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安靜綻放的女人,她飛揚無忌,她燦爛如風,這種安靜的時候,又會有多少呢?

齊亦風知道,等到故事講完,也就是楚雲裳離開之時,是以,這樣的安靜,讓他珍惜而迷戀。

他放慢了語速,緩緩說道︰「說起來也怪異,似乎你我生來不合,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場面並不愉快,那時我的一個屬下差點騎馬踩踏到一個小女孩,千鈞一發之際,小女孩被你救走,然後,你和我們之間,發生了點小沖突!」

事情發生之時是大事,但現在想來,的確是小沖突,也是在那一天起,齊亦風記住了楚雲裳,盡管,他當時連楚雲裳的名字都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楚雲裳的在他腦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原來,我還做過那樣的事情,這麼說起來,我算不算是一個好人?」楚雲裳喃喃自語道。

齊亦風低聲輕笑︰「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你,是我生平所見的,至情至性,至剛至烈的女子!」

「是這樣子嗎?」楚雲裳笑的眉角彎彎,心底的陰霾,悄然散去不少。

而就在齊亦風講著這段故事的時候,遠在墨龍國,明月城內,一輛黑楠木馬車,駛出太子府,駛出明月城,從北門出發,一路北上而來。

馬車內,一身緋衣的墨染塵,眼望北方,目光深邃而迷離哀傷,低聲痴迷囈語︰「雲裳,我來了,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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