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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蕩破千軍問根芽3

桃夭夭望了望那府邸,大紅燈籠高掛柱間,映亮「水鱗聖母太守府」的匾額,心想「這太守既號稱聖母,想必是位守禮重德的貴婦人。跟她會面少不了繁文縟節。」念及于此,對琉璃鍔說道︰「太守不願打擾,我也不必求見,你領我到那位聖賢住的地方去就行了。」

琉璃鍔道︰「請仙師歇息少時,去聖賢住處須經過‘儲嬰宮’,按例車駕要清洗除塵。」合掌表示歉意,又笑道︰「這時節太守正忙著產蛋,仙師要見還不得閑,故而未敢虛邀。」

桃夭夭道︰「產蛋?太守會生蛋?」琉璃鍔笑道︰「正是,如人類懷胎分娩一般。」端容正色,詳說道︰「翅鱗族是卵生群居的物種,全靠生蛋傳宗接代。本族成蟲五千萬,惟‘三聖母’具有生育能力,木鱗聖母居夏葳城,土鱗聖母居春垣城,加上本城的水鱗聖母,三聖母皆被授以城主要職。地位尊榮,年年歲歲享受族人的供奉。」面向高聳的府牆,眼里充滿羨慕,續道︰「三位城主之中,尤以水鱗聖母居尊,她產蛋數量最多,養育子女最精壯,乃是我族生息繁茂的大功臣。」

桃夭夭越听越奇,沖她上下打量,道︰「瞧你這氣韻,尖細的嗓音……起初我還以為你是母……是女的呢!豈知竟走了眼。」琉璃鍔笑道︰「我是女的啊,或稱翅鱗雌蟲更恰當。」桃夭夭道︰「那就怪了,恕我唐突,為何只有三聖母才可繁殖後代?你也身為雌性,難道…?」

琉璃鍔道︰「雌蟲必須攝入大量肥美的食物,促成體器生長成熟,方可具備生殖之能。翅鱗族每年精煉三成的儲糧,經五百年精心喂養,才養出一位水鱗聖母。倘若每只雌蟲都要下蛋產子,剎夢國的糧食全耗光都遠遠不夠。」桃夭夭只听得搖頭吐舌,連稱︰「奇性異習,聞所未聞。」琉璃鍔微笑道︰「我作為統軍大司馬,所享的美食遠超尋常官民,體器已接近成熟狀態。如果水鱗聖母衰老退廢,我便是下一代聖母的候選者,到時就會接受萬民的供養。」

桃夭夭暗思「把你養成專門生蛋的工具,有什麼值得高興?」但念他們世代如此,外人何必置喙,笑道︰「可喜可賀,琉璃姑娘前程遠大。」

談說間,馬夫打理完犍龍,又洗干淨車轅,換上潔淨車簾,車輪都裹了厚厚的棉墊,才向將軍大人請示起行。琉璃鍔揮揮手,兩名馬夫登上前座,抖韁卷舌道︰「都兒駕……」

龍車離開太守府,沿街快速駛進,發出的聲響輕若落葉。城市後半部建築低矮,門窗朝陽通風,街邊架設許多燒水的大鼎,飄起濕潤的暖風。琉璃鍔小聲道︰「儲嬰宮到了。」前面一行白衣侍女走過,懷中抱著襁褓,看見將軍車駕來行禮。琉璃鍔命拉開犍龍,馬夫背身掩住嘴,以免牲口勞役的粗氣燻著嬰兒。隨後下車檢視,侍女們揭開布片,只見那些嬰孩有的頭尖眼巨,有的牙長鼻細,有的紅斑綠殼,說是嬰孩,實為樣態各異的幼蟲。桃夭夭暗忖「同是水鱗聖母所生,形態千差萬別,怎麼象不同的種類?」

襁褓用錦絨織成,極是溫軟綿厚。琉璃鍔猶恐嬰孩受涼,匆匆瞥過則罷,叮囑侍女們悉心照料,莫讓孩子沾著髒東西,飲食調兌均勻,觸模他們的先要香皂淨手雲雲。眾侍女屈膝領命,偶爾俯視懷內,眼里盡是慈愛之色。桃夭夭心生感動「不是她們親生骨肉,仍發自內心的愛護,翅鱗族的善良人所難及。」待育嬰侍女走遠,感嘆道︰「愛子護幼,全民共同撫養。禮記所載‘不獨子其子’的大同世界,今天我總算見著了。」琉璃鍔道︰「養好孩子事關我族生存大計,舉國上下為此都傾盡了全力。單就膳食而言,給聖母的食糧佔總數的兩三成,提供給幼兒的能佔到四五成,余下的粗糧才輪到成年族人食用。」

桃夭夭仰頭遐思,忽生一念,問道︰「人類常有棄嬰的現象,父母丟棄親生子女,你們有麼?」琉璃鍔大眼楮忽閃,好象不懂他在說什麼,四只大齶欲張還合,又象不知該如何應答。桃夭夭嘆道︰「不用回答了。」耳根子發燒,暗想「翅鱗族天性仁愛,勝過人類多矣。」

天色轉暗,明月初升,掩映的蒸騰水汽,秋漣城恍若蒙上了薄薄的紗巾。龍車從儲嬰宮穿出,漸行漸高,駛上後城的一座小山丘。此處房舍散布,月光照亮道邊,居民行走舉動更能看清。其間挑桶的,抬缸的,捧盆的,一個個走到水井式的地洞前,把濃汁傾倒進去,倒完回屋再運,反復奔行忙碌。

琉璃鍔講解道︰「地面洞穴是水鱗聖母取食的口器,各戶居民把煉好的美食傾入其中,太守在府里就能吃到了。」桃夭夭聳聳鼻子,聞到甜膩的香味,正是煉乳蜜漿所發,笑道︰「太守大人好胃口。」又听地底「咕嘟」作響,恍如泥團滑入長管。桃夭夭道︰「用管子輸送食物,誰想的點子,倒是方便的很。」琉璃鍔道︰「仙師說的管子,其實是太守的食道。在地下四通八達,伸向城中每家每戶。」

桃夭夭訝然道︰「食道藏在地下!」琉璃鍔道︰「城市底部先已挖好很多暗溝,太守上任當天,即將食道伸過溝中,末端如吃飯的嘴。居民自知從那送食,無須派官吏征收了。」桃夭夭道︰「無數食道長在體外,太守大人怎樣一副尊容……」想起關鍵問題,道︰「身體為暗溝所限,太守想來動不了,那她如何行房……」微覺此言不妥,改口道︰「我是問,太守的丈夫有何特異之處。」琉璃鍔笑笑不答。桃夭夭道︰「啊,太守總該有丈夫吧,要不她下的蛋怎能孵化?」

琉璃鍔道︰「此事為本國機密,末將不敢妄談。仙師等入京面聖時,可向勾蒙王子當面詳詢。」桃夭夭不言語了,心里嘀咕「什麼機密礙口難言?要我猜勾蒙王子就是太守的丈夫。老婆奇形怪狀,老公定也稀奇古怪,行房之狀更怪的離譜,國人羞于外傳罷了。」

正在胡思亂想,龍車戛然而停。下車立感冷風刮面,已站在山丘頂上,四周草木蕭瑟,別無屋舍,只有最高處壘起外圓內方的土台。琉璃鍔道︰「此台名曰‘祈天仙壇’,翅鱗族視為禁地。仙師自去探訪,恕末將不能相陪。」桃夭夭道︰「衡虛仙丈住上邊?」琉璃鍔道︰「正是。」說罷躬身告退,乘坐龍車行開半里遠,命馬夫勒韁于此,以免不慎犯禁。

桃夭夭獨自跳上高壇,展目東望,大洋渺渺茫茫,渾厚水勢連接無邊黑暗,好象能吞噬人的心靈。他原本有些輕浮,此時卻心情肅重,放輕腳步登上第二層,一間石屋佇立于方形壇頂,門窗都是敞開的。自起壇邊起始,每向屋門邁一步,屋里就點亮一盞燈光。桃夭夭默默計數,走了九步,亮起九盞燈,門檻近在腳前,他卻莫名其妙的猶豫。側耳傾听片刻,听見若斷若續的短笛聲,曲調悠揚美妙,又非傳入耳朵,猝然驚覺,發現笛音竟是在自己心底流淌!

屋里有人道︰「往前再走近些,我很樂意見到紫元宗的傳人。」桃夭夭步入室內,看背光處坐著個瘦高身影,從頭到腳都裹著灰色披風,面朝牆壁俯首前傾,好象忙于伏案書寫。環顧房間擺設,一張石床,一方石案,一個水缸,靠牆的石櫃半掩,里面有幾只石杯。九盞燈放置于石制燈台上,緊挨窗戶排立,細長的台柱被陰影遮住了大半截。

那人緩慢站起,背對桃夭夭,說道︰「紫元宗創立峨嵋派,為的是消滅魔首妖皇。仙宗的看法與之相反,認為天意使人成魔,人力無法勝天,人類改變不了成魔的命運,元宗的計略終將失敗,峨嵋派也將在滅魔的惡戰中消亡。」他一邊說,一邊走近,語音徐緩低沉︰「峨嵋祖師和仙宗仙人各持己見,爭論無果,因此決定利用剎夢國奇域,驗明‘天人之戰’那方勝出。並設下咒誓,後世若有峨嵋弟子進入奇域,勝負結果便將分曉。」

他停在燈光下,緩緩揭開披風,道︰「你看,現在你來了,是受天意驅使,是人為的咒語生效?你能分判嗎?」

桃夭夭一言不發,怔怔的望著,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忽而驚道︰「樹!樹!樹在跟我講話!」只見那人皮膚黝黑,周身布滿裂紋和大大小小的疙瘩,軀干部分斜伸幾根枝條,掛了三五片枯葉。頭面頸肩合為圓柱型,眼耳鼻口均是黑窟窿,若不出聲,完全就是一株枯干的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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