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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金光散盡玉樹現3

陸寬臉色陡變,叫道︰「唐小師兄!你在這里,我們找得好苦!」往前跨出半步,許青鉉忙按住他的肩膀。

薩伽多波面若冰霜,道︰「許青鉉,月兌離峨嵋派這麼多年,仍能闖過我師弟的無間壇城,龜兒子當真了得。你且試試老子的金剛伏魔圈,倘若還能過關,這小女圭女圭便交還與你。」衣袖驀地卷起,空中白光疾閃,「刷刷刷」落下三十六根鐵棍,沿空地邊緣排成橢圓陣形。又取出念珠掛于胸前,只見珠子大如拳頭,色澤慘白刺眼,由十八顆嬰兒頭骨制成。

三十六根鐵棍稱作「金剛杵」,配以人骨念珠,即可擺成所謂「金剛伏魔圈」奇陣。此乃金輪教至高法術,威力巨大,實非「無間壇城」所能比擬。

陸寬喃喃道︰「他是摩尼珠番僧的師兄,肯定更厲害。這回咱們再要逃月兌,那真是祖宗十八輩子積德了。」桃夭夭百無忌憚,但紅袖和許青鉉難以行走,自己生死無所謂,總得設法讓他們月兌險。听了這話心中焦灼,低頭思索應對之策。

自薩伽多波現身以來,許青鉉便沉默不語,半閉著眼凝聚真氣。等到對方擺開陣勢,仰頭撅唇打了個呼哨,口哨聲隨風傳向遠方,山林中回音繚繞。頃刻間,天邊雲霧滾涌,急速朝這邊移動。就听「唧唧喳喳」啼鳴聲震耳,那片「雲霧」竟是由數萬只鳥雀組成,黑壓壓的鋪天蓋地。前頭有十余只飛鳥領路,白羽翩翩,正是許青鉉馴養的那些蒙鳩。

薩伽多波冷笑道︰「馭獸弟子必有神獸護身。你的神獸,就是這些扁毛畜生麼?」

桃夭夭搶著道︰「畜生臨危不忘救主,尚知恩義;爾等喪盡天良,其實連畜生也不如!」

對答之際,群鳥已經飛臨頭頂。昨晚許青鉉將真氣傳給蒙鳩,命其招引鳥族助戰。蒙鳩有了真氣便能駕馭百靈,幾個時辰內聚齊了川南的野生禽鳥,率眾趕來援助主人。

薩伽多波目露凶光,道︰「老子先殺光瘟鳥,再超度你們歸西,算不算仁義?」臂膀微抬,正要施展法術。忽然蒙鳩引吭長鳴,翹起尾巴拉出糞便,飄飄蕩蕩灑向番僧。其余鳥雀群起效仿,或盤旋,或俯沖,飛行中紛紛翹尾拉屎,剎那間「噗哧噗哧」怪音四起,穢氣沖天,鳥屎橫飛,好似打翻了王母娘娘的馬桶,當空下了場瓢潑臭雨。

桃夭夭他們相距較遠,並未被鳥屎淋到。兩名少年既好笑又吃驚,思量這般「屎攻」雖然有趣,又怎能傷敵分毫?兩人定楮觀望,卻見薩伽多波哇哇大叫,站起身伸手抽拔金剛杵,神色驚慌,舉動倉促,似乎對群鳥的糞便十分忌憚。

原來但凡法寶必生靈光,若遇污穢之物,靈光被污染則法寶失效,事後縱然清洗干淨,也須加倍修煉才能令寶物復原。因此高手使用法寶時,必先念誦相應的口訣,以咒語加持法寶,便不怕穢物的玷污。

如意仙法王生性狂傲,又見許青鉉身負重傷,斗法時輕敵托大,直接亮出金剛杵和白骨念珠,並未加持真言法咒,結果被抓住破綻攻了個措手不及。蒙鳩與許青鉉靈犀相通,無須主人授意,自會伺機攻敵。

薩伽多波左閃右避,竭力收回金剛杵,但仍有十余根被鳥糞污染。法寶失靈無法縮小,兩只手沒法抱住。如意仙法王手忙腳亂,活像狗熊掰玉米撿起了這兩根,又滑月兌那幾根,「丁零當啷」鐵棍兒滿地星撒。薩伽多波氣極敗壞,罵道︰「他媽的,臭鳥,瘟鳥,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污言穢語滾滾而出。

自來修行者謹守「身口意」三淨,而薩伽多波倒行逆施,修的是「身不淨,口不淨,意不淨」,只重視「皮相潔淨」的邪道。所以他滿嘴穢語,滿腔婬邪,卻十分注重外表衣著的整潔。平常唯恐微塵沾衣,此刻忽而鳥屎淋頭,急切間怎不方寸大亂?

桃陸二人眼瞧薩伽多波狼狽,直樂得手舞足蹈。許青鉉喘息道︰「快……趁……快離開此處,回峨嵋請凌波,請她救小孩…」話音漸弱,腦袋一歪昏了過去。先前他呼哨鳥群,耗光了僅存的真氣,至此再也支持不住了。

陸寬用肩膀抵住,撐起他的身體,道︰「先給許前輩治傷要緊。咱倆斗不過妖僧,找了幫手再來救小師兄。」桃夭夭點頭應諾,摟著紅袖的腰,半拖半抱沿河岸疾行。

約莫走出二三十步,河邊亂石支稜,地勢愈漸崎嶇。兩名少年手腳酸軟,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紅袖足尖磕踫石塊,睜眼問道︰「唔……跑這麼快,這是要去哪兒啊?」

陸寬喘氣道︰「去,去峨嵋山搬救兵。」

紅袖濃情未褪,唇邊眼角盡是媚意,曼聲道︰「峨眉山有甚趣味?**苦短,主人哥哥,不如隨我同去洞房耍……」桃夭夭正沒好氣,幾句浪語傳入耳中,滿月復怒火直沖腦門。沒等紅袖說完,抖臂斜肩,「撲通」一下將她扔進溪流中。

小溪兩尺來深,山里早晨天氣冷,水邊結了層薄冰,落入其中寒冷徹骨。紅袖被冰水激得寒毛倒豎,滿腔欲念化為烏有,「妙喜鈴」邪術就此化解。但這沖擊來得太快,她一時不明所以,抱著胳膊一個勁兒哆嗦。

桃夭夭看她發呆,暗想若非這瘋丫頭胡鬧,自己又怎會連累許前輩受傷?想到這兒怒氣難抑,揮掌扇了她個耳刮子,扳著肩問︰「喂!清醒了沒有?」

紅袖定了定神,道︰「好,好象還差那麼一點點。」

桃夭夭揚手正要再扇。紅袖抓住他的手腕,道︰「我是說你才不清醒哩!干嘛把我扔到河里?無緣無故打我耳光,哼,我也給主人清醒清醒!」使勁一拉,桃夭夭栽進水里。登時水花四濺,撲騰驚呼聲中,夾雜著紅袖嘻嘻哈哈的笑音。

陸寬攙扶許青鉉倚石而坐,有氣沒力的道︰「兩……兩位興致真好,你們往後面瞅瞅。到了這步田地,還去什麼峨嵋山哦,咱們去……趕快去投胎算了。」

桃夭夭回頭眺望,只見地面鋪滿鳥尸,空中哀鳴回響,鳥群亂紛紛的四散潰散。原來那薩伽多波被鳥屎淋急了,索性扔掉金剛杵,運起神通舉臂指天,發出金剛**「陽炎輪」,一氣將蒙鳩盡數燒死。群鳥失去首領登即大亂。「陽炎輪」縱橫長空,直燒得滿天火星飛濺,遍地骨肉焦臭。薩伽多波擊潰鳥群,右手抓起唐多多,大步流星沿河岸追趕。

與此同時,遠處腳步聲急促,一團黃影迅疾馳近。卻是摩尼珠掙月兌「縛龍軟絲」,已經趕到小河邊,錫杖敲地「咚咚」作響,听來令人喪膽驚魂。薩伽多波走到他身旁,兩人並肩朝這邊走來。金輪教兩大護法聯手對敵,歷來所向披靡,步履間自然有種逼人的威勢。

桃夭夭心頭冰涼,看紅袖直愣愣的目視前方,便笑道︰「別害怕,人活百年終究要死。咱倆一個處男,一個處狐,攜手同游黃泉,也算死得新穎,閻王老子見了…….」

紅袖打斷話頭,手指前面河灘,急道︰「不,不是,主人,你快看,你快看那邊!」桃夭夭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不禁也是一愣。

只見河灘大石上躺著一個男子,青色長袍,青色頭巾,連面皮也是白里透青,如同死去已久的僵尸;腰間掛著個青色酒葫蘆,又象浪蕩無行的酒鬼。此人從頭到腳全是青色,與山間景物相混,誰也發現他的身影。紅袖伸指驚呼,他立刻被驚醒了,嘟嘟囔囔的翻身坐起。桃夭夭定楮端詳,看他濃眉細目,滿面醉意,竟是那大鬧「鳳凰台」酒樓的浪子秦五!

紅袖瑟瑟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害怕,道︰「這個怪人很討厭,我,我見到他就不舒服。」桃夭夭扶她爬上河岸,留意秦五的舉動,微笑道︰「我覺得這家伙挺有意思。嘿嘿,管他呢,死到臨頭又生變數,這可越來越好玩啦。」

秦五伸懶腰打個哈欠,道︰「大清早的,是誰聒噪打鬧?攪了老子的春夢?」說著翻手抓撓腰間,眉頭緊皺,撓了半晌模出個小盒,笑道︰「我當如何,卻是這贅物頂著腰桿,把老子硌醒了。呵呵,自討苦吃活受罪,反來怪罪別人,真是糊涂到了姥姥家!」

桃夭夭怦然心動,只覺此話隱含深意。旁邊陸寬神情駭異,目光直盯秦五手中的盒子,失聲叫道︰「我的‘子午鎖魂匣’!我丟的……」

秦五轉頭望向他,托著匣子一拋一拋的,道︰「你的?嘿,這玩意兒近日沾了污泥,靈光大減,若非我施法補救,里面裝的妖怪早逃月兌了。」陸寬無言以對,滿腦子疑惑,尋思明明將鎖魂匣拋入了深淵,怎地到了他的手里?

兩名番僧也望見怪客乍現。待至近前,薩伽多波厲聲喝道︰「兀那漢子,你是什麼……」後半截話縮回肚中,眼中戒意大增。只見秦五收起‘鎖魂匣’,緩慢轉過來,身姿岳鎮淵停,隱然透著雄渾軒昂的氣魄。

摩尼珠料想此人絕非等閑,又瞧他不象正派弟子,當即滿臉堆歡,合十道︰「仁者吉祥,老衲有禮了。我二人是西域金輪教護法法師,因教內寶物失盜,奉師命千里追索。眼前這幾人便是盜賊,要帶回去勸其棄惡從善。此事關乎本教興衰,仁者若能輔成,實乃千古難修的大功德。」

桃夭夭暗忖「好個笑里藏刀的禿驢,倒說我們偷東西?他這是賊喊捉賊。」正待出言申辯,眼前一花,秦五已躍下岩石。

薩伽多波退後兩步,將唐多多拉到身後。摩尼珠笑容可掬,一副坦誠的樣子。秦五上下看了他們幾眼,悠然念道︰「

西方九眼大黑煞,

假充佛子拜羅剎,

頭戴骷髏踏魔女,

用人以祭惑華夏。」

話剛出口,摩尼珠臉色陡變。這四句詩傳自元代。當時蒙古大軍縱橫東西,金輪教借勢浸染中原,依仗妖法大肆荼毒百姓。有識之士恨其邪毒,故作詩句揭露痛斥。今日秦五當面念出,顯然是要與金輪教為敵。摩尼珠退至薩伽多波身旁,合掌道︰「我佛慈悲,魔障深重,當以誅殺法善巧度化。」

三人呈品字站立,默默的對峙。剎那間劍拔弩張,一場大戰勢所難免,四下里卻異常的安靜,寒風卷起秋葉,輕輕飄進溪流……

涼意浸透衣服,也凝結了鮮血。許青鉉打個寒噤,閉著眼嘆息道︰「阿瑤,阿瑤,你,你害得我們好苦啊!」

「阿瑤」是桃夭夭母親的閨名,日前許青鉉曾經提及。夜間數度出生入死,桃夭夭無暇細思,把這事給忘記了。此時听他直呼母親名字,不禁心跳如狂,事關自己的身世,不能不問,急忙扳住他肩頭搖晃,連聲道︰「許前輩,你認得我娘麼?她怎麼害人了?她害了誰?」

許青鉉翕開眼縫,瞅了瞅桃夭夭,轉頭緩緩移向正面,忽然兩眼放光,全身劇顫,仿佛發現了什麼奇珍異寶。桃夭夭暗自奇怪,順他目光望去,發覺他目不轉楮的凝視秦五,尋思「莫非許前輩認識此人?」只見許青鉉嘴唇顫抖,喃喃道︰「大……大師兄!我是做夢麼?」

桃夭夭心念電閃,記起小雪「李師兄經常喝得爛醉,放浪形骸」的描述,愣愣的盯著秦五,沖口而呼︰「你,你是峨嵋大師兄李鳳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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