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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真相 第七章 失憶癥 神說過的話

尤只虎和那采微在山上聊了許久,當尤只虎講到,他在眾神之車中體會到,其實所有的人,每個念頭都會成相,只是大部分現相,由于當時的觀念障礙,沒有被意識及時分別出來,可一旦因緣具足,也就是觀念轉變後,畢竟早晚會體會到那個相的,采微笑道︰「這種事,還需要用眾神之車那麼大的動靜,才明白的麼?」

見尤只虎不解,他笑道︰「我佛門有一本經,叫《佛說海龍王經》,其中有這樣一句話,一切諸法,皆從念興,隨其所作,各各悉成。這話不正是在說,一切念頭都有現相與之相應麼?哎,你不是也挺博學的麼,不知道《宗鏡錄》上面也引用過這句話?」

尤只虎一楞,轉而嘆道︰「我還以為體會到了啥新進境,原來人家早有說過的……。」

采微笑道︰「你小子前生就很自負,啥事都覺得只有自己是最能干的,所以凡事喜歡自己捉模,而懶得去理會先賢聖人的經典。這難免會走彎路,我記得在地球上的時候,隨便到處都能找到種種佛道經典,上面都有詳細的修行過程描述,人家早已說得明明白白……。」

尤只虎奇道︰「那你現在被四個女人纏著,算不算走了彎路?」

采微臉上一紅,左顧右盼,支吾道︰「這種事……我也想離開她們,重新走上從前的路子,可她們很依賴我,人嘛,也該有點責任感……。」

尤只虎哈哈大笑,樂道︰「你這個借口不錯,哈哈哈哈。」

繼而尤只虎又說起能量層什麼的,描述了他體會到的諸多結構與層次,采微大是搖頭,道︰「這騙不了我,我雖然定力大失,但經論尚通,哪有啥能量層的結構和層次來的,沒看過華嚴經麼?上面說,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你所體驗到的這些,想來畢竟唯心所現罷了。」

尤只虎奇道︰「你說我在眾神之車中體會到的那個宇宙底層,不是真的?」

采微搖頭道︰「哪有什麼底層一事?哪有什麼真假一事?因心故色,一切法從心想生,這個道理我還是懂一點的。」

尤只虎知其向來誠實,暗道︰「難道眾神之車只是順著我的觀念為我描述了一個宇宙狀態?」

安冬道︰「這是有可能的,上次忽悠王不也說過麼,你看到的,應該就是你想看到的。」

尤只虎本來以為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進境頗高,不自覺中大有高人風範,可沒想到采微用幾句話就否定了他,又想起上次忽悠王所說的話,似乎兩人看法相符,一時有些沮喪起來。

正沉吟處,安冬忽然叫道︰「听,遠處有人呼救……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尤只虎用心去听,果然听到一個微弱的小女生的聲音,在喊道︰「有沒有人听到?!救救我!」

尤只虎轉頭對采微道︰「你听到了麼?」

采微奇道︰「听到啥了?我只听到你在說話。」

尤只虎道︰「那遠處有人在呼救!」他一邊說話,一邊指著遠處的群山之間。

采微看了他一眼,道︰「你的能力與我不同,我現在只是個凡夫,不可能听得太遠。」

尤只虎站起身來,道︰「我過去瞧瞧,說不定真有人需要幫助。」采微點頭道︰「你去忙你的,這天色晚了,我也該回家去了,回去得太晚,她們又要數落我了。」

尤只虎莞爾一笑,將心指向那聲音所來處,瞬間移動過去。

安冬記錄著一切身體運動的過程細節,笑道︰「我發現這所謂的遠距離傳輸,有點怪誒,既像是真得在遠距離轉移,又像是純粹的境相轉變,並沒有真得轉移似的……。」

話未說完,尤只虎已落定,眼前不是別人,赫然而立的正是楊曼菲,尤只虎以為對方是個小女生,先入為主,就算有防備,也沒有到相當機警的地步,因此他的落點距楊曼菲極近,而那楊曼菲一劍正好刺在他胸口。

那楊曼菲的劍剛刺進尤只虎的身體,其熟悉的能場感應,已讓安冬驚叫起來︰「這劍背後是眾神之車特有的能量結構!她原來是眾神之車的代言人!是眾神之車在外面執行任務的臨時形象!」

楊曼菲手中的劍,不是普通的劍,而是眾神之車的專有法器,與眾神之車有著能量層面的聯系,此時一劍刺入,立時引導著眾神之車那巨大的能量,跨越空間,傾泄而至。尤只虎面對的根本就不是一柄普通的劍,而是洶涌澎湃地能量巨潮,排山倒海地壓過來。

尤只虎當年能戰勝楊曼菲,是因為眾神之車當時並沒有要消滅他的設定,只是在迎合他的觀念,把他逼向一條和眾神之車相遇的道路上去。此時不同,眾神之車這次的系統指令,需要將他送入輪回,進入一個新的輪回體系,以便能讓諸多念頭的成相要求,達到綜合而平衡。

那楊曼菲的劍太快太猛,根本不是尤只虎此時能力可以閃避的,一劍透穿胸膛,能爆瞬間炸開,將其身體化為灰燼。

但今天的尤只虎,與當年被康斯坦丁殺死的那個,已完全不同。他有著從粗身世界剎那進入細身世界的經歷,知道要維系自己的身體現相,純粹是觀念的相續。

此身一毀,他已經跟著專注地相續出一個新的身體來,正站在那劍的一側。

楊曼菲殺人的動作,與尤只虎相續出一個新身體的速度,全都是閃念間完成,根本分不清誰先誰後。外人看來,更像是尤只虎被刺中後,整個身體原地平移到一側,把劍讓在了身體之外。

安冬驚叫道︰「好僥幸!」

話音一落,楊曼菲劍後的能場已經覆蓋過來,尤只虎的身體再次被摧枯拉朽一般地化得灰飛煙滅。可他依然專注于身體的相續上,那身體再次躍然而出。

眾神之車這一波能量持續了整整一分多鐘,尤只虎的身體被毀掉又再生,再生又毀掉,眨眼間已反復數千次。那速度太快,就像有無數個尤只虎在這一處、那一處地不斷閃現消失。

此波能場一過,尤只虎想都不想,直接瞬移至楊曼菲所站的位置,使二人的身體完全重疊在一起,即刻引動巽宮的「天雷無妄」之雷用,轟然一聲,將自己炸得粉碎。由于他整個身體和楊曼菲完全重合,楊曼菲的身體也跟著炸得碎片亂飛。

尤只虎不知道眾神之車重新聚合這個跨界代言人需要多長時間,他不敢過多停留,自己的新身體一現相,閃念移開,已在千萬里之遙了。

剛一落腳,安冬便驚喜道︰「你剛才反應好快,若是那一刻與楊曼菲爭斗,說不定眾神之車的第二波能量又要送過來了。你干脆在最短時間將她的形相毀滅,眾神之車需要她這樣一個代言人以便執行功能,就必須重新聚合她的身體,我們才有點點時間逃命呢。」

尤只虎喘著氣,笑道︰「我剛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反正那柄劍剛刺過來的時候,我就只有一個念頭,專注在這個細身世界的意識頻率上,相續我的形相……可能是因為當年被犀利哥殺了以後,對臨命終時的念頭散亂狀態,記得猶為清晰,因此這一刻極其專注,嘿嘿。」

安冬笑道︰「其實這還要感謝斯坦呢,是他教會了我們在不同的意識頻率間轉換,以形成不同觀念下的身體,否則你就算專注,也可能專注到別的啥地方去了,沒準又是一個輪回幻境出來了。」

尤只虎點點頭,長出一口氣道︰「看來那些造眾神之車的人,能力也有限,使得眾神之車大部分功能都集中在粗身世界,否則它要直接闖入這個世界來,我真是走投無路了。」

安冬道︰「也不見得是因為這個呢,眾神之車對于改造世界,用的是影響的作法,是通過間接的手段去影響宇宙運轉中的一些要素,利用漣漪效應,到達一個結果。如果它動不動就在各種世界中亂跑,干擾的因素太多,估計它的計算能力要大打折扣了。所以既便它支配楊曼菲來殺你,也是先將你勾引至一個偏遠地帶,再執行任務。這樣就不用對其他人造成過多的干擾。」

尤只虎一愣,苦笑道︰「可它對于滅掉我這個任務,倒是直接得很。」說著話,沉思片刻,道︰「我們不能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盡可能不斷轉換地點,否則眾神之車很容易通過不間斷地計算來定位我們。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擔心吊膽地總是去猜它下一招會是什麼。」

他一邊說話,一邊四顧張望,卻見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個殘舊的破廟,似乎其中有人在高聲說話,他便躍過去,直接來到廟外。

正听見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里面在問道︰「你說說看,得何法名為得道?」

有一老者高聲道︰「若法不自生、不他生,亦不從眾緣生,從本已來,常無有生,得是法故,說名得道。」

那年輕人又問︰「若法不生,為何所得?」

那老者道︰「若知法不生即名為得。是故,佛說若見諸有為法不生相,即入正位。」

年輕人繼續問︰「何等名為正位?」

老者高聲道︰「我及涅槃等不作二,是名正位。又行平等故,名為正位。以平等出諸苦惱故,名為正位。入了義中故,名為正位。除一切憶念故,名為正位。」

就這短短的片刻中,安冬已經從尤只虎的資料海中,用關鍵字完成了搜索,笑道︰「原來是有人在里面講佛門的《思益梵天所問經》呢。在咱們中國,這經是羅什譯過來的。」

她一邊說話,一邊已將一段經文展現在尤只虎眼前︰「當知佛不令眾生,出生死、入涅涅。但為度妄想,分別生死、涅槃二相者耳。此中實無度生死至涅槃者。所以者何?諸法平等,無有往來,無出生死,無入涅槃。」

尤只虎隱隱覺得此段經文大有深意,但又覺得自己沒法明白那深義在何處,一時惘然。

信步走入廟內,卻微感吃驚,大堂內只有一個衣衫破舊的老僧,並無他人,不知他在對誰說話。

安冬叫道︰「不對勁,你再仔細些!」

尤只虎定楮看去,大吃一驚。

剛才還看似只有一個老僧在這里,細看之際,卻見那老僧體內不斷分出多個形象來,各種各樣的人,有老的,有少的,有和尚,有居士,有男人,有女人,還有各種飛禽走獸。這些形象從老僧體內分出來後,全坐在其對面,听他說法,或者向他提問,那老僧也一一作答。

尤只虎細看之時,整個廟內竟是萬人之眾,儼然一個超大的道場,一場盛大的法會。

安冬樂道︰「他這是……是神通,還是人格分裂啊……。」

尤只虎理上極通,稍想一下,結合自己的經驗,道︰「這現相在道家叫分神,他專注在說法上,念頭非常集中,散亂少了,變現出曾經散亂的念頭被分出來了這個現像。估計他太愛說法,這些念頭被他利用了,變成听法的對象。他同時扮演著說法者,和听法人。」

安冬疑道︰「可他以假為真,便該算是精神分裂了吧?咱們也分裂過,比他還嚴重呢。」

尤只虎突然苦笑起來︰「我現在就在分裂啊……我能見到你,不是分裂麼?」

安冬笑得彎下了腰,道︰「你不說,我還忘了呢,我們就是精神病患者啊,難怪大家都說你神經質呢……。」

尤只虎這人,除了在女人一事上比較自卑外,其他諸事都是以自我為中心,自負得很,自我認同感相當強,因此你說他精神病也罷,給他下任何定義也罷,既便是叫他猥瑣男,他也無所謂。

因此對安冬這個說法,不僅不當回事,反而覺得好玩,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那僧人說法極為認真,一直沒注意到門口有人,此時尤只虎一笑,這才被打斷,立時喝道︰「大德!為啥發笑?!敢聞大德有何高見?」

尤只虎一驚,立時搖著手,連聲笑道︰「和尚,我不是笑你吶,我是笑自己呢……我也沒啥高見,純屬路過。」

那僧人正色道︰「莊嚴道場,哪能容你如此憊賴人物?!護法何在?!」

話音一落,那和尚看向一旁,好像一旁真有護法在似的。可尤只虎看到的,卻是他身內瞬間躍出兩個金剛力神,半隱半現地向自己撲面而至。

尤只虎大吃一驚,叫道︰「嘿!你講理不?別以為人格分裂就了不起了,大家都有這毛病!」

一邊說話,一邊腳踏乾坤八卦,掀起純巽之力,用太極神功的「帶」字法,將兩個金剛力神旋轉至一側,相互踫撞在一起。

他此時沒有了天機劍,也無眾神之車相助,但卻因體會了眾神之車的能量運轉法則,而使其巽性發揮得淋灕盡致。雖說巽性以柔為基,但他揮掌之間,卻是剛柔相濟,強悍深沉,那兩個威猛的金剛力神,已被大力相撞倒下,轉眼消失。

尤只虎正要高聲止戰,忽覺得一股大力從四周涌上來,將身體固定住,一時間竟動彈不得,安冬驚道︰「這個老僧心量比我們大,我們在他量內,被他控制住了!」

尤只虎想都不想,以巽性天雷無妄之用,自爆解離身體,又疾速沖至老僧跟前,重新相續一個新身體出來。

那老僧哪里見過如此自殺又重生的怪招?正在驚詫處,已被尤只虎一指戳中胸前羶中大穴,一口氣提不上來,癱倒在地,但氣勢卻不減,依然罵道︰「渾人!居然敢暗算老僧!我……。」他受制于人,一時竟不知如何罵下去。

尤只虎搖頭道︰「你這老家伙不可愛,動不動就要打人,嗯……你說說看,干嘛一個人在這里自說自問?被寺院拋棄了?嗯?」

那老僧正要再罵,忽然眼神凝聚,仔細地看著尤只虎,怒道︰「你這廝是誰?老僧在哪里見過你來?你身邊這妖嬈女子又是誰?!」

尤只虎搖頭道︰「少套近乎,我和你絕對沒有見過,這四天王天,我就只認識一個采光頭。」轉頭卻道安冬道︰「咦,我能看見他的其他人格,他也能看見你吶。」

那老僧皺眉良久,忽然又大罵道︰「惡賊!老僧肯定在哪兒見過你作惡,否則哪會記得你這張臭臉?!」

尤只虎奇道︰「你說你記得我這張臉?這咋可能,我才來這里不久呢。你說說看,我叫啥名字?」

老僧張嘴良久,總是想不起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哎呀,想起來了,我是在定中看到的你。」

尤只虎更加奇道︰「咦,你定中咋看到我的?」

老僧搖手道︰「就只一個形象而已,很讓人厭惡的一個猥瑣形象,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極其討厭,極其沒品,讓人一見就起厭離心。」

說著話,似乎越看尤只虎,越覺得不爽,忍不住伸手就給尤只虎頭上一巴掌,道︰「你個渾人,都干些啥惡事,還不趕緊懺悔!」他此時沒法提力,打人用的只是肌肉之力。

尤只虎被他又罵又打,一時也惱起來︰「你個死光頭,倚老賣老,還沒事就想扮大德,你以為就你會打人啊?」說罷,他也是一巴掌拍過對方的光頭,因為對方此時無力,他也全然不用神通。

那老僧更加惱怒,一時顧不得自己已無內力,直接撲向尤只虎,兩人扭打在一處。

一個罵道︰「你個外道,敢打我佛門弟子,你會下地的!」

另一個罵道︰「地獄門前僧道多,沒听過這話麼?!你去地獄比我更有前途!」

一個罵道︰「你有種便殺了我,殺阿羅漢可是五逆重罪,嚇死你!」

另一個罵道︰「你不是阿羅漢,你是個精神分裂的怪物,我打你就如打瘋子,打瘋子不犯法!」

…………。

且不說這兩人如何扭打翻滾,另一邊,那老僧的分神也和安冬干上了。

而這邊戰場,均是各自的另外人格,相對而言,觀念較少,打的不單純是修為,打的更是雙方的想像力。安冬將潛意識場中大量人格瞬間喚出,什麼超人啊,綠燈俠啊,科學怪人啊,傳說中神話人物啊,傾巢而出。那僧人的分神念頭,也全力而上,一會兒是這個羅漢,一會兒是那個菩薩,一會兒是這個佛祖,外加天龍八部一切護法,一個不漏。

尤只虎和老僧在地上扭打,安冬則和眾怪力亂神在空中激戰。一邊是塵土飛揚,口中罵罵咧咧,一邊則是電閃雷鳴、風雲交錯。

所幸,安冬和那老僧的分神,都是潛意識的自主行為,主要目的在于維護自我,因此雖然打得轟轟烈烈,場面炫目提神,但一切能場沖擊只限于兩人潛意識的交集部分,而沒有波及其余。否則如此多的絕世高手開戰,且不說這小廟難以幸存,只怕整個四天王天,整個欲界,乃至整個三千世界,早就毀滅又重生,重生又毀滅,輪回無數次了。

尤只虎正和老僧糾纏,瞥眼卻見著一位內褲外穿的超人,和一位菩薩模樣的人在空中打得難解難分,一時醒悟,對那老僧急道︰「喂!停一下,別打了!你自己看!」

那老僧仰頭一看,立刻也注意到了這精彩分呈、激情奪目的場面,一時不解,奇道︰「那個……那個和觀世音菩薩打得熱鬧的,是誰?」

尤只虎嘆道︰「你的分神,和我的不同人格在交戰呢,你和我都有神經病!」

那老僧多年修行,也是一點就通,恍然道︰「這些全是我們倆想像出來的形象……哎呀,那我這麼久以來說法,一直也是對著我想像出來的听眾在說?」

說到這里,他以手觸額,連聲道︰「難怪他們每次听法的時候,來去總是很詭異,說來就來,說消失就消失,我開始時有些奇怪,後來想嘛,大概是一些級別較高的天人之類,在我听說法,可現在這麼一看,我有些明白了。」

尤只虎奇道︰「你咋這麼快就相信我的話了?」

那老僧搖頭道︰「不是相信你的話,是我自己想通了。這很簡單,你看吧,在那邊打架的,有菩薩,有佛祖,有羅漢……這些都是聖人,聖人無執,會沒事去打架的麼?打架是你我干的事,他們只會勸架,沒事哪會打架?可我又看見佛菩薩在打架了,擺明了這現相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嘛。」

尤只虎呵呵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他見這邊僧人對自己已有善意了,便伸手解其羶中禁制,順便笑道︰「我叫尤只虎,你呢?」

那老僧道︰「老僧法名法如。」

人嘛,遇上比你厲害的人,人家看不起你,遇上不如你的人,你看不起人家……尤只虎難得見到一個與自己修為相若的人,相互看得起,雙方都開始聊起各自的經歷來。

原來這法如性情頗似尤只虎,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凡事喜歡認為自己總是對的,就算自己有不對的地方,也不喜歡向人請教,總喜歡自己解決,在僧團中極不合群。他不喜歡寺院種種清規戒律,干脆自己跑到這沒人的廢廟來獨住,這一住已經多年了。他一直以為自己說法境界大進,使得諸天供養,日用不缺,還引來眾多求法者,白天黑夜地听他說法。當然,這也使得他信心倍增,修行更加精進努力。

而法如听了尤只虎的經歷後,連聲贊道︰「嘿,你經歷真是豐富,不過說起來……。」說著話,他開始沉默起來。

尤只虎見其不語,奇道︰「咋了?」

法如道︰「我在想嘛,我為什麼會一見你的面就討厭你,剛才沒仔細去想原因。後來細了一下,原來我在定中,曾見過你的形相,當時你是以一個非常可惡的形相出現的,自大我慢,喜歡搗蛋,又是個瘋子,殺人狂啥的……。」

尤只虎張大著嘴,下巴險些掉了下來,好一會才道︰「這這這……這算啥?」

法如搖頭道︰「我一直不知道這個形象是啥因緣產生的,也沒怎麼理會,但听你剛才這麼一說,我覺得這事可能會和你說的坦斯那伙人有關,他們有運用心識底層的能力,搞不好是他們給心識底層灌輸了這樣的內容……凡夫被這樣的內容影響,是漸進的,需要一定時間,才會把這個內容形成知見,最終反應到意識分別的層面上來,但我不同,我經常都能入定,隨時都在體會相對深層的心識內容,所以既便這事沒發生多久,我也看到你這個形象了。」

尤只虎愣了好半天,好一會兒才道︰「照這麼說起來,我們那伙人,在巨石星突然被驅逐,搞不好也是他們用的這個法子。不過……就我個人的遭遇而言,也不見得是他們吧,眾神之車也有這樣的能力,只是顯相的快慢不同。」

這兩人性情相若,修為相似,說起來話,完全不用繞彎子,更不用給對方解釋,極直接、極簡單地表述,都能明白對方所說的意思。

法如道︰「我想啊,有坦斯和眾神之車這兩個緣在,你逃到哪兒都沒用的……他們太強大了。」

尤只虎苦笑道︰「這是不是在說,我不如自己了斷算了,這樣大家都省心?」

法如搖頭道︰「別瞎說,我是這麼想的,哎,你看我這里。」說著話,他掀起衣袖,露出右臂,尤只虎見到其前臂上有一個疤痕。

尤只虎樂道︰「你這光頭,必然是好勇斗狠,被人打的吧?」

法如搖頭道︰「別瞎說,我這個人心性平靜淡定,從不和人打架來的……。」

安冬苦笑道︰「這和尚說話好沒譜,剛才還和咱們打了一架……居然還叫平靜淡定。」

法如繼續道︰「這塊疤我一生下來就有,也叫胎記。一般人會理解這是前生某種事相留下來的痕跡……嗯,對我們用心法的人而言,知道過去、現在、未來本身是不存在的,只有你的知見所在而已,也就是說,這塊胎記只代表我的某種心用,在這個地方顯為胎記的相,在某個觀念下,它又顯為其他的相,比如被人砍了一刀,或燙了一下。」

尤只虎這個道理是從眾神之車中明白的,但畢竟是通理而沒有達到實際運用的地步,只是認真地听他講。

法如又道︰「你等一下。注意看我這塊胎記。」

說著話,他盤腿而坐,竟打坐入定起來。

尤只虎看著他的手臂,正在猜測他在做啥,忽覺眼前有些晃動,他定楮細看,直至看進法如的皮膚深處去。那皮膚、肌肉、肌胳、乃至深處的細胞、分子、原子、電子的一切一切,正在發生著改變原有運動狀態的過程,急速地形成一個新的運動模式。

而這一系列運動模式,正在表達一個另一個現相︰法如手臂上的疤消失了,完好的皮膚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法如忽然睜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笑道︰「明白了吧?你我修為相若,你一定也能理解我剛才所做的一切,其實我什麼也沒做,只是把信心堅定在了一個事上,就是專注地相信,我的皮膚是好的,正常的。因為咱倆都是修行人,保持這種專注,是件很容易的事。普通人缺乏專注的練習,念頭比較散亂,所以不易這麼快就完成這個過程,但咱們可以啊。」

尤只虎微微一怔,沉吟道︰「這事我也做過,當時我在滅世神鼎中,也是沒辦法逃出來,但我通過放松,忘掉滅世神鼎的存在,直接改變我身所處的世界。」

法如搖頭道︰「你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說,眾神之車,坦斯這些人,你別把他們看作是啥了不起的法寶和人,反正你現在又看不到他們,不如改變觀念,讓他們不在你的世界中起相,或者就算無法忘記這樣的形象,也讓觀念中的他們,變成對你有利的形相。」

尤只虎豁然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呵呵,這倒真是一個解決辦法呢……不過,嘿嘿,要讓我相信坦斯他們和眾神之車,對我好,或者我能完全左右他們,而是被他們左右,這還真不容易呢。」

法如樂道︰「這就是成見唄,因為你被他們教訓過,有了他們很厲害的知見在,所以不易轉過來,也是很正常的事。但咱們是修行人,修行人玩的,不就是把心轉來轉去的事兒麼?不玩這個,咱們可就沒事兒干了。」

尤只虎想了一會兒,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我這樣逃來逃去,肯定不是辦法,越往後,那心識底層的內容越向上滲透,四周的世界,越是處處對我不利……我最好的辦法,或許就是讓這事根本沒有發生過,甚至讓眾神之車,讓坦斯等人根本沒有在我的世界出現過。」

法如笑道︰「是這樣。還有個更簡單的法子,發個狠心,一口氣明心見性,見性成佛,一了百了……不過,呵呵,估計你更難做到。」

尤只虎苦笑兩聲,道︰「其實我挺認同你們佛門的修行理論,可總覺得要放下所謂我執,是件不思議的事,一個人要是沒有‘我’的概念了,還算是人麼?」

法如雙手一攤︰「當然不是人了,是佛唄。」

尤只虎一愣,轉而樂道︰「你倒會玩腦筋急轉彎……」

法如笑道︰「明心見性這種事,沒那麼容易,還是我前面說的那個法容易得多,要麼你入定去,找到那眾神之車或坦斯等人的根源,把你和這根源相關的心識內容釋放了,這事對你而言也就沒了。」

尤只虎思慮極快,不到半分鐘,已經從眾多方案中,意識到這個方案適合自己現在的心態和能力,便道︰「那我就在這里專注試試,嗯,能不能麻你幫我護法?」

法如一臉不屑道︰「男子漢大丈夫,哪來那麼多牽掛?打個坐也要人護法?虧你說得出口!你怕啥?怕眾神之車又來整你?如此掛礙,入個啥定?這事你要做便做,不做拉倒,老僧懶得理你。」

尤只虎被他說得不好意思,苦笑兩聲,自覺懦弱小器,對自己頗為不滿,便放下心來,盤腿坐下。可坐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大舒服,畢竟心有掛礙,不能完全放松,干脆躺下來。

當初別人勸他放棄天機劍和眾神之車,他不和作,倔強地要堅持下去。而今卻是自己要不得不放棄了。

他從頭皮開始放松,不到一會兒,四肢乃至整個身體,整個身心,終于漸漸放松下來。

他這個放松身體的過程,實則是讓意識從對身體的把控中,月兌離開來。越是不主動去分別「我」這個身體如何,越能體會到身體本來是如何在運轉,而支配身體運轉的正是極深層的潛意識,極深層的心識運動。

有些哥們兒一慣對潛意識的說法極為不屑,更對催眠啥的抱以「其偽科學」的態度。有這樣認知的哥們兒,一則是因為視野比較窄,不知道早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英美兩國的醫學協會就分別先後確認並成立了相關的催眠醫師認證機構及認證機制;二則是因為這些哥們兒對催眠的原理不清楚,先入為主地將其神秘化、超自然化、特異化,從而障礙了自己去深入了解一門學科的可能。

有哥們兒也道︰「這些都是玄龍門陣,聊天寫小說沒問題,不是真正的科學,偶在自己身上試了多次,全沒作用,假的。」呃……你在自己做試驗不成功,就說別人也是假的。那你生產不出別人的高科技產品,因此凡是別人能生產出來的,而你做不到的,都是假的了,是這個邏輯吧?那你為啥還要用微軟的操作系統,為啥還要用英特爾的芯片,那些可都是你自己生產不出來的,假的唄。

偶們急于否定一個事,有時不僅僅是因為對其了解相當有限,個中原因,正是偶們自己抱著現有的觀念去看待一個事物,在現有的觀念所導致的邏輯下,去討論一個事物,因此便覺得想不通。就如當人們才听說地球是圓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用當時已有的觀念去反問「如果地球是圓的,為啥偶不滑下去呢?既然偶不滑下去,肯定地球是平的唄。」卻沒想過,也許偶不滑下去的原因,不是因為地球是平的,而是因為有其他力量將偶固定在上面了。而萬有引力,則是另外的觀念內容了,需要改變當時的觀念了。

尤只虎是放松專家,一旦放松,那代表他潛意識主體「我」的安冬,則一路飛奔,往心靈深處而去。而此時,由于意識分別的弱化,一切現相也同時被體驗為振動,整個身體、乃至毛孔、細胞,都在振動,由振動而顯相。

那潛意識深處,無量之多的人格與境相,如宇宙中無量的塵埃一般,在安冬身邊如光如影地掠過。而安冬的視角就是尤只虎的視角,安冬的體驗即尤只虎的體驗。

穿過茫茫人海,越過滄海桑田,層層向下,級級深入,漸漸的,人越來越少,境界越來越寬闊。

尤只虎隱約看到眾神之車的影像在虛空中懸著,安冬立刻躍了過去。由于這個層面的心識極模糊,尤只虎本不該看到如此具體的形相,而應該只是感受到代表此形象的概念,可奇怪的是,眾神之車的影像卻被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雖然有些奇怪,但這種奇怪的感受,卻沒有過多的懷疑。

順著他不想再見到眾神之車的願望,安冬手中閃出一個大錘,將眾神之車砸得粉碎。

可剎那間,眾神之車又聚光成形。

尤只虎一愣,安冬再次出手,結果一樣,眾神的形相被粉碎後,依然頃刻還原。

這樣連續多次後,安冬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想看看眾神之車形成的原因。可四周虛空一片,壓根兒看不到眾神之車有其他的關聯,似乎這個形相,就這樣沒有原因的存在了。

安冬奇道︰「任何現相,不可能沒有原因的存在,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個層面在潛意識的極深處,邏輯性已經非常弱化,尤只虎遇到疑惑,便忍不住想用邏輯推理,可這一念頭意味著要啟動意識邏輯,而意識卻屬于上層應用,立刻將安冬帶離了眾神之車所在的層面。

好在那要滅掉眾神之車的願望足夠強大,尤只虎很快便再次放松,安冬又回到眾神之車一旁。

安冬道︰「滅不掉它,就把它藏起來吧,只要觀念中沒有眾神之車這個名詞,這東東就不會相應出眾神之車的現相來。」

她一邊說話,一邊變出一座山,將眾神之車裝在山中,又在外圍再加一座山,連續重疊後,也不知有多少座山相互覆蓋了。也就是,她並沒有釋放這個觀念,而是將其掩蓋在更深處,隱藏起來,讓其暫時不起作用。

她這一動作,直接引發其上面多層關聯效應,大量的由眾神之車直接引發的現相和心識內容,開始跟著轉變,或直接消失。比如在某個層面中,尤只虎的記憶是,當年去參宿神見到了眾神之車,現在則變成了,尤只虎曾見過的、一座普通的山。

眾神之車的概念,在尤只虎心靈的極深處,此觀念一動,其上面的、大量與之相關的內容,全都跟著發生巨大的改變。就像你在房頂上掀開一匹瓦,對整個屋子沒多大影響。可你要是把房內一根承重的柱子給取了,那對整個屋子的影響可就大極了。

那心識層面的內容也是如此。下面的、基礎性的內容被改變,導致上面的內容大受影響,眾神之車從底層觀念中不見了,那些越向上、越靠近意識應用的心識層面,其中涉及到眾神之車及其關聯的內容,立刻開始變得模糊,變得稀少,變得缺乏存在的理由……最終導致這部分相關內容,對意識清醒的尤只虎而言,相當于失憶了。

安冬此時開始回歸。一層層向上,由粗至細,由少至多,由隱至顯,由暗至明,由細微的振動,轉為較粗的振動,由較粗的振動轉為看似固定的形相世界。

尤只虎從雜亂紛呈地的信息中,遠遠看見一個藍色星球向自己撞來,速度之快,瞬間已在面門,大吃一驚,正要閃避,卻已然不及,硬生生地與之相撞了。

他立刻「啊」地一聲醒來,躍然而起,短暫的驚惶失措中,這才注意到,自己在一處荒野上。

環顧四周,看到一塊岩石背後,有一個人影,他想快步走過去,誰知一步跨出,竟然是如閃電般地跨到了那人影之後。

那人驚叫了一聲,尤只虎轉過身來,卻見一個身著粗布黃衣的女子,手握一把黑色的叉子,正張大嘴盯著他。

尤只虎月兌口道︰「我在哪里?這是什麼地方?你是誰?」

那女子努力地平伏著胸口的喘息,緊緊地瞪著他,好一會兒才道︰「你會說我們的話……這里是大谷,我叫洛美。」見尤只虎皺眉不語,她吞了吞口水,又道︰「你……為什麼會從天上下來……你是神……。」

說著話,她想起剛才看到尤只虎眨眼間即從十多米外閃至自己身後,對其「神」的身份再難懷疑,立刻跪在地上,貼面于地,渾身哆嗦不已。

尤只虎努力地回憶著,可什麼也回憶不起來,除了記得有一個星球向自己撞過來以外……從那女子的話中,已證明了不是一個星球向他撞過來,而是他撞向這個星球了。其余的,再也想不起來。

除了隱約記得自己叫尤只虎外,自己從哪里來的,從前干過什麼,以前在什麼地方,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快的速度……許許多多的內容,全成了空白。但也不是完全失憶,有許多零碎的記憶內容,正在不斷地拼湊著,正在努力將現狀合理化、條理化。

那女子跪了半天,不見這神有任何指示,又忍不住抬頭悄悄看了看,卻見這個神正一臉苦相地站在原地,好像非常煩惱,便試著低聲︰「神,你要不要喝水?」

她剛才在附近追一只野物,陡然間見到天空上有一個火球沖下來,可落地卻是一個穿著古怪的男人,心中恐懼之外,也相信這就是傳說中,天上的神。既而想到剛才那火球好大,這神在火中,估計是太熱,肯定需要喝水了,不然哪會煩惱?

尤只虎雖然記憶出現空白,但基本事理邏輯卻異常清晰,若非如此,也不會感到困惑了。多想得一會兒,心靈開始滿足其解惑的需要,將零碎片段自然組合在一起,他開始有了一些回憶︰本來他是研究超心靈學的,善于解讀事物間的「功能與結構」的關系,被曾經的同事程歡派人帶到深博國際,遇上一個傳送陣,被直接傳到這里來的。

他的其他經歷,因為眾神之車的掩蓋,影響到太多內容,全都不見了。而潛意識為了維護他的邏輯觀,又把剩下的部分,自然地關聯在一起,餃接成看似完整的記憶經歷。

尤只虎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有著說不出的旺盛精力,有著巨大的、與普通人大不一樣的力量感,便暗道︰「一定是受了那個傳送陣的影響,改變了我的生理結構。」

這樣一來,他便覺得一切更加合理了。至于自己為什麼能听懂這星球上的人說的話,他自己也會解釋,一定是因為前面說的「生理結構」被改變了,某種能力出來了,自己听到的是對方思想所表達的意思,這種意思被反映成了自己能懂的語言。

他試著說了一句話,道︰「你叫洛美?這是什麼地方?」此話一出,便有些吃驚,這語言絕非他習慣的地球語言,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學會的,心中暗暗詫異不已。

那女子見他說話,立刻又重復道︰「這里是大谷……。」

尤只虎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想問這是哪個星球……。」但轉眼覺得不對,這女子的衣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極其落後的部落民族,不見得會有星球的概念,她說的大谷,一定是指她生活的區域。

見那女子啞口無言,他又開始回憶了。

他此時能記起的部分,就是當年在地球的傳送陣那里以前的事。雖然給自己找了些理由,能解釋為什麼出現在這里,能解釋為什麼身心變化如此巨大,但依然覺得有一絲困惑,那就是自己好像在傳送過程中呆了太久的時間,這時間長到了仿佛一生都已經過去了。

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的一個習慣,就是當他研究心理學的時候,總是和自己的潛意識人格對話,此時那個人格卻不見了。

咦,這個觀念他長期擁有,堅定無疑,並且絕對有好感,因此,才起一念,立刻覺得身體在動,顫抖中,一個女子的形象從其體內分形而出。

安冬一出來,立刻笑道︰「那通道可真長啊,好像過了許多年似的,咦,寧劍冰沒有一起過來呢。」

這一說,尤只虎立刻想起來,寧劍冰當時和他在一起站在傳送陣那一端,不知怎麼回事,只有自己過來了。

安冬將其身體狀態展現出畫面,並作出文字說明,尤只虎這才注意到,自己也有元嬰,而且其巽性極純,一時奇道︰「那通道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會變化這麼大?就像一下子不僅完成了穿越,還穿越成了一個道家高手似的,呵呵。」一時間又驚又喜。

安冬不斷地順著他的觀念,將能與結構的關系,在畫面中作出說明,尤只虎也在瞬間完成了對自己現有身心狀態的理解。由于能和潛意識人格直接對話,這個過程完成得極快。

尤只虎點點頭,這才再次注意到那洛美依然跪在地上,他笑著拉她起來,道︰「你不用這樣客氣的,帶我去看看你的族人吧,哎,別給他們說我從哪里來的,就說我是異鄉人好了,從別的部族來的。」

他沒有注意到一個事實,他如果真得是直接從傳送陣那邊過來的,為何面對一個外星球、面對外星人,居然毫不驚訝、毫無詫異,似早就經歷過這一切,便自然而然接受著了。

尤只虎仔細看了看洛,大大的眼楮,蓬亂的長發,被泥土染髒的臉,一副憨直的神情。個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卻很結實,手中握著一把鐵叉。

洛美不斷點頭,認真道︰「神,你放心好了,你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心中覺得自己在幫神守一個秘密,忽然感到自己有些與眾不同了。

尤只虎笑道︰「你不用叫我神,叫我老虎好了。」

洛美愣了一下,道︰「哦,虎神。」

尤只虎擺擺手,道︰「別用那個神字,只有老虎就好了。」

說了好半天,那洛美才終于想明白,原來神很忌諱別人叫他神,他們喜歡自己專用的名字。

洛美正要轉身帶尤只虎去看自己的族人,忽然瞥見一只類似野兔的小動物在不遠處跑過,她尖叫一聲,猛撲過去。

那野物剛才啟動時,已被尤只虎感受到。此時野物被洛美追殺,尤只虎立刻感到其內心極度的恐懼,就像自己在被追殺一樣。

正要阻止洛美,已然不及,那洛美一叉已將那野物釘住。小動物的頸部被直接叉斷,鮮血噴涌而出。

尤只虎立刻覺得頸間一陣巨痛,忍不住哎呀一聲,似乎洛美叉的不僅僅是那只野物,同時也叉了自己一下。

這一回他受傷不輕,猛地撲到在地,安冬大吃一驚,立刻調用剛才身體運轉的細節畫面,叫道︰「哎呀,你現在的身心狀況好特殊,你關注外界的什麼對象,那對象就好像會變成你身心的一部分,剛才那野物跳動的時候,你關注它,它在剎那就成了你身心的一部分,因此洛美一叉下去,相當于刺中了你的身體,或者說,相當于刺中了你身心某一部分。」

這一說,尤只虎恍然醒悟,立刻引用他當年整合的各種理論資料,喃喃道︰「估計在傳送陣的通道中,我的心量被改變了,不在止局限于自己的身體,連身外部分空間的內容,也在我心量含蓋的範圍吧……。」

他既然明白這個理,便放松對四周事物的關注,那疼痛立刻消失,可那野物被刺時的影像依然留在他腦海中,轉眼又巨痛起來,一時汗如雨下。

尤只虎努力站起,對安冬道︰「嘿嘿,果然是這個理,可惜我沒法一下把這個事情放下來,哎呀,好痛,就像那叉子留在我脖子里面了似的。」

洛美專心地收拾完野物,笑嘻嘻地轉過身來,這才注意到尤只虎彎著腰,一臉痛苦的表情,她奇怪地看著他。

尤只虎解釋道︰「這個……。」想起洛美見他從天上下來,便指著天上,道︰「從上面下來的時候,太猛,摔壞了脖子……。」其意大概是,雖然我是神,但來到人間的時候,不小心頭著地了。

洛美「哦」了一聲,但見尤只虎彎著腰,表情很是痛苦,便道︰「我扶你到城里面去休息吧?我家里面還有吃的。」

尤只虎正想找一個能暫時安定下來的環境,好好整理一下思緒,便由她扶著,一起往前走。可洛美手上拿著的那血淋淋的野物,不斷在他視線中晃來晃去,總是提醒著他剛才被刺的過程,那頸間的痛苦越發強烈,就像脖子快斷了似的。

聊到這里,想起當年釋迦牟尼佛座下弟子中,有一位叫月光童子的,他修水觀法,觀到一定程度後,見身內外盡是平等無差別的水。可就于此時,他一個弟子路過他房間,看到里面啥都沒有,全是水,就覺得好奇,一時手癢,就扔了一個破瓦進去,打了個水波,覺得好玩,然後就走了。月光童子出定後,就覺得心痛難受了,他自覺詭異,暗道︰「我算是阿羅漢道上的人了,根本不可能生病的,咋回心痛得這麼厲害呢?」後來知道了弟子干的事,便讓弟子在自己入定後,重新把那塊破瓦拾走。哎,那弟子在他再次入定後,便進來把破瓦拿走了,而他重新出定時,便無疼痛了。

此時尤只虎遇上的狀況,也極為相似。

他心量變了,心量含蓋的世界中,所發生的事,相當于就在他身心上發生的一樣。當一個人是凡夫時,偶是偶,外面的世界是外面的世界,各得各的,徑渭分明。這時,你的心量含蓋的只有你,你能控制的只有你這個身體。但當偶心量改變後,會感受到身外世界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只是不同的狀態下,心量改變大小不同,這種感受或遠或近,範圍或大或小,程度或深或淺罷了。

說到這里,有極其利索的哥們立時會道︰「那以此類推,同理可證,若人的心量大到無限,豈不是整個世界都是你了?」哎,佛道兩家不正是說,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麼?

尤只虎現在腦子一片混亂,沒法想太多,就算懂其原理,也一時想不出個辦法來解決,因此才會繼續受痛。

他任由洛美扶著他,一步步蹣跚地向前走,安冬笑道︰「這女子穿得髒爛,臉也沒洗干淨,可眉宇間倒有一股英武氣,而且身上還挺香,不知她用的什麼脂粉。」

走了好一會兒,尤只虎頸間痛楚難耐,忍不住將頭靠在洛美頭上,洛美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從沒和一個陌生男人如此親密過,喜的是她認為這神對自己很信賴,一種自我肯定感油然而生。

兩人走得很慢,尤只虎問道︰「洛美,還要走多久,才到你家?」洛美指著遠處一座山頭,道︰「翻過那山頭就是。」

尤只虎愣了一下,暗道︰「走那麼遠,只怕我的脖子都快斷了吧。」便對洛美道︰「你停下來。」

他站在原地細想了一心變化的感受,由于剛才安冬已將種種細節進行過畫面描述,他對自己的身心現狀是相當清楚的,只是在應用上,似乎有些生疏。

尤只虎體會著自己的呼吸,那人的呼吸本是隨時都在進行著的,可他此時一關注,立刻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與四周的空氣在共振。那共振從鼻尖處、從離身體最近肌膚處,向外延伸,由近及遠,開始是身邊數米,轉眼已在幾十米之外,很快那座山附近的空氣都在其共振之中。

他心量的改變,對應在巽性的使用上,因此利用空氣流動,將心量延伸,並不是件難事。這剎那之間,他已明確地感受那座山四周的空氣就和自己的呼吸是一體,轉眼間整座山和自己的身體全也都在呼吸,也都是巽的振動。

那座山原來就在眼前,他左手搭在洛美肩上,一步向前,兩人已出現在山的另一邊,面前正是一座石牆圍起來的大城堡。

洛美只是覺得眼前一花,已經到家,驚得目瞪口呆,平時要走上半天的路程,居然一步就到,更加相信神的力量不可思議。

尤只虎見她被嚇住,趕緊道︰「你還是先送我到你家里面,我現在很需要躺下休息……。」

洛美話不多說,持著他,來到一處偏僻小巷,走進一個低矮的土屋,尤只虎連環境都懶得分辨一下,看到一側有張草床,立刻就躺了上去,唉道︰「呼~~,這樣就舒服多了啊……。」

順便不忘對洛美道︰「別讓我再看見你那野物……那叫啥來的?」

洛美道︰「就是一只野兔。」

尤只虎苦笑道︰「這里的野兔長得可真怪,像一只狗似的……別讓我再看到它,拿得越遠越好。」

洛美點頭走開,心中卻暗道︰「這個事我可要記得,不能忘了。」

多年以後,洛美向神職人員描述「神之事跡」的時候,一直堅持道︰「神親口說過,我不想看到野兔,因為野兔長得像狗,要拿得越遠越好。」從此,這里的野兔和狗就被當作了不祥之物,這種風俗延續了千年。當然,這是後話了。

而尤只虎躺下後,則能安靜地放松,順便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人要弄明白一個事的原由,往往只能靠著自己的感受,把自己看見的事實,記憶的經歷,結合上經驗的邏輯,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卻往往忽視了一個事實,倘若連你自己的經歷都不是真的,連你感受到的事實都是殘缺不全的,又如何能得出一個真實的結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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