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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城管來了

2005年6月的一個下午,鵬起走在金昌市繁華的金榮大街上,心里一直在想著一個問題︰那就是明天要不要到市城管大隊去報到。

鵬起決定還是先和媽媽商量一下,他之所以從部隊提前轉業回來,就是為了照顧媽媽。要不是為了照顧媽媽,他會有更好的選擇,或者留在部隊繼續發展(營長已經向他透露,他正連提副營的事情馬上就要批下來了。),或者到南方去和米麗一起做生意。

想到米麗,鵬起的心里有些溫暖,又有些煩燥。

米麗是鵬起的高中同學,在上學期間就一直暗戀鵬起,可鵬起覺得自己家里的條件和米麗相差太遠,對米麗的頻頻示愛一直不敢接受。其實,在內心里,鵬起對米麗還是很有好感的。米麗不光是人長得漂亮,更難得的是身為金昌市最大的私營企業金昌紡織廠老板的獨生愛女,卻毫不張揚,絲毫沒有那種富家千金的嬌貴,而是和身邊的每一個同學都相處得很融洽。

米麗喜歡鵬起,不單單是看上了鵬起那一米八十多的個頭和如同某韓國偶像明星一樣俊郎的外形,也不只是因為鵬起的學習成績一直在全班、乃至全學年組名列前茅。更重要的是鵬起那雙憂郁的眼楮,以及其中所散發出的憂郁眼神。

米麗曾經毫不掩飾地對室友說︰每次看到杜鵬起那憂郁的眼神,我就感到心都要碎了!如果他是一塊冰,我希望能用我的熱情去融化他。

這話傳到鵬起耳朵里的時候,他只是淡淡的一笑,笑容里也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三年高中生活很快過去了,盡管鵬起每次見到米麗時,心里都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米麗也經常對鵬起報以火辣辣的眼神,但兩個人的關系卻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鵬起和米麗的戀愛關系是在兩個人都上了大學之後明確的,這件事我們暫且不說。

填報志願時,以鵬起的學習成績,完全可以考上一所好的大學,但他卻出人意料地報考了一所軍校。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上軍校不用交學費,就連吃的、穿的都不用花錢,這可以讓媽媽少吃點辛苦。

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媽媽哭了。因為鵬起一直瞞著媽媽,他知道媽媽一定會反對他的決定。但他更知道媽媽這些年為了供他上學,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自從懂事起,他眼看著媽媽的頭發一天天變白、腰一天天變彎、面容一天比一天的蒼老,盡管媽媽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可外表看上去已經像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

鵬起的爸爸本來是農村小學的代課老師,媽媽在家干點農活,生活雖說不上富裕,但日子也過得平實而充足。

可惜的是在鵬起兩歲那年,爸爸卻在上課的時候突發腦出血,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就離開了人世。

鵬起對父親的全部印象都來自于一張四吋的照片,那是爸爸媽媽結婚時照的。照片上的爸爸看上去英俊、帥氣,而旁邊的母親同樣年輕、漂亮,兩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幸福。

鵬起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爸爸起的。

「‘大鵬一日隨風起!’你爸爸希望你將來能有出息,能出人頭地,給老杜家增光添彩!」媽媽不只一次地告訴鵬起說。

鵬起也真的沒讓媽媽失望,從上小學起,一直到上中學,鵬起從來都是學校的第一名,最後又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金昌市第一中學,一所全省知名的重點中學。

為了更好的照顧兒子,媽媽堅決地把家里的幾畝地租了出去,陪鵬起來到人生地不熟的金昌市,在學校附近租了一所房子,每天除了照顧鵬起的生活,就是在馬路市場擺個小攤,賣點從老家販過來的農副產品,維持家用。

在鵬起剛剛開學不到一個月的一天下午五點多鐘,鵬起和每天一樣,放學回到媽媽和他租住的一片棚戶區的一處低矮的平房。令鵬起奇怪的是媽媽並沒有在家,而每天這個時候媽媽一定是做好了鵬起愛吃的飯菜,站在門口等著鵬起回來。

鵬起只好模出一本書,坐在院子里看。一直等到六點多,媽媽才推著她那輛新買的舊三輪車回來。

「媽,你怎麼才回來,我都快餓死了!」已經習慣了在這個時候早已吃過了晚飯,開始在家里那張破舊的書桌上溫習功課的鵬起帶著埋怨的口氣說。

「媽媽,媽媽去給你買菜去了,好兒子,媽媽這就去給你做飯,你要是餓了櫃子里還有牛女乃,你先喝一袋。」媽媽氣喘吁吁地把三輪車推到院子里說。

「買菜也不用那麼長時間呀!再說,有車不騎,你怎麼還推著回來了!」鵬起嘟囔著說。

「這不是車鏈子壞了嗎,我怕你著急,也顧不上修,就推著回來了。」媽媽一邊把三輪車上賣剩下的兩筐沙果往屋里搬,一邊說。

「您放那兒,我搬吧。」鵬起看著媽媽那瘦弱的身軀搬著一筐沉重的沙果,腳步顯得有些踉蹌,趕緊過去幫忙。

「媽!您眼楮這是怎麼了?」站在媽媽的旁邊,鵬起突然發現媽媽的眼角有一塊烏青,像是被人用拳頭打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鵬起放下手里的筐,拉著媽媽問。

「沒事,誰欺負我一個農村老婆子干嘛,是媽不小心自己踫的。」媽媽躲避著鵬起疑惑的目光說。

「不對,一定是有人欺負你了!快告訴我,是誰?」鵬起一把拉起媽媽的衣服袖子說。

那條半舊的格子襯衫的一條袖子已經被撕開了,明顯是和人發生撕扯留下的痕跡。

「沒人欺負我,是媽媽搬東西的時候刮的。」媽媽目光有些閃爍地說,「快幫媽把東西搬進去,媽媽好給你做飯,你不是餓了嗎!」

「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不吃飯了!」鵬起賭氣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說。

媽媽把飯做好了,叫了鵬起幾次,鵬起就是不肯吃。

媽媽知道兒子的 脾氣,只好說了實話。

「媽媽今天下午在二道街賣沙果的時候,踫上了城管隊的來收東西。」媽媽靠在門框上,面對著已經坐在黑暗里的兒子有些憂傷地說。

「城管隊?他們是干什麼的?」這是鵬起人生中第一次听到「城管」這個詞。

「是政府的,專門管不讓隨便擺攤賣東西的。」這是媽媽對城管的最直接的理解。

「政府的?他們打你了?政府的也不能隨便打人呀?」鵬起氣憤地說。

「其實人家也沒打我,只是要收我的東西,我攔著不讓收,就撕巴了幾下,不知道怎麼的就踫到眼楮上了。」媽媽無所謂地說。

「那他們沒把你的東西收走呀?」鵬起瞟了一眼黑暗中的三輪車說。

「收走了,連車都推走了,我一個女的怎麼地也舞扎不過四五個大小伙子呀!」媽媽的語氣有些激動,似乎又回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那您是怎麼又把東西要回來的呀?」鵬起有些不解地問。

「我就跟著他們去了他們的辦公室,找他們的領導,求他們可憐可憐我唄。」媽媽說。

「那他們就把東西都給你了?」鵬起有些不信地問。

「人心都是肉長的,那個隊長听說我一個農村老婆子為了供兒子上學,一個人在市里擺小攤,確實夠困難的,就讓手下的人把東西都給我了。」媽媽說,「那個隊長好像姓丁,說話雖然橫了點,可心還真挺好的!」

被人家打了一頓,連衣服都撕破了,媽媽不但沒有怨言,反而還念起人家的好來。

「城管!」鵬起在嘴里嘟噥了一句,站起來進屋吃飯去了。

吃過了飯,鵬起在台燈下溫習功課,媽媽坐在旁邊補被撕壞的衣服,鵬起這才發現媽媽的兩條胳膊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瘀傷。

「這些人也太狠了,對女人也下得去手!我明天找他們領導去評理!」鵬起心疼地說。

「評什麼理呀?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又沒缺胳膊少腿的!再說了,‘民不與官斗’!人家是政府的人,你還想斗過人家?」媽媽一邊縫著衣服一邊說。

「可這也太欺負人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鵬起恨恨地說。

「兒子呀!你要是咽不下這口氣就給媽好好的學習,等你將來有了出息,當了大官,管著他們的時候,看看誰還敢給你媽氣受!」媽媽目光中充滿期待地看著兒子。

「一定!」鵬起在媽媽期待的目光中重重地點著頭說。

從那天以後,媽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和城管發生一場遭遇戰,有時候是收點東西,有時候是罰點款,不過以經很少再有肢體沖突了。時間久了,不但媽媽早已經總結出了一套對付城管的辦法,就連鵬起也都習以為常,不再把媽媽被城管處罰當回事了。

「真是造化弄人呀!」鵬起心里想,「沒想到明天自己也要成為‘城管’了!不知道媽媽听到這個消息以後會做何感想?」

前面左轉經過一處集貿市場就進入了二道街的街口,媽媽平時就在二道街里面擺個小攤,在城管管理放松的時候就向集貿市場里面侵蝕,在城管管得嚴的時候,就到相對背靜的小巷子里去出攤。

鵬起知道媽媽在等著他轉業分配的消息,就直接到這里來找媽媽,想接媽媽一起回家好詳細商量一下要不要去城管大隊報道。

「快跑!城管來了!」

鵬起剛拐進二道街的街口,就見一幫小販推車的、挑擔的,還有背著包的、抱著筐的,從二道街里面發瘋一樣的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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