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鈞天元年二月初八,晚冬早春。
國師方乾、英王楚翔離開京師,去向不明。
一大沓奏折被放到李林甫桌上,這位奸相看到後,心中又開始浮想聯翩,當然,最終一無所得。
境界層次不同,追求也自不同,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再如何奸佞狡詐,善于投機,也不可能單憑空想猜到對方的目的。
末了,只能將御史台那些彈劾這位神秘太師的奏章通通壓下,這不過是小事罷了。幽州那邊,才是頭等大事。
想到安祿山那只喂不飽的肥豬,小李眼楮又縮成三角。
「有我李林甫在,你這小胡種也敢反?」
大筆一揮,一份慷慨激昂的討逆文書躍上紙面……
南屏山,天子峰。
一場曠世之爭,一段未了恩怨,將在此完結。
平日里,在這曾經演繹過巔峰對決的地方,總是聚集著不少人。或是來此瞻仰劍聖遺風,又或是如同當年楚翔一般來尋找那莫須有的傳承,總之,三三兩兩絡繹不絕,不過今日,只剩下兩位。
方乾和劍聖!
一騎騎快馬四散奔出,帶出的都是同一個消息——天下無敵的劍聖重出江湖,要和曾經宿敵、武林第一奇男子方乾再續未了之戰!
未了之戰?當年方乾不是輸了嗎,還心懷不甘在南屏山某處留下了對于劍聖武學的破解之法!
不解?無所謂。總之,劍聖和方乾俱都重出江湖,決意一爭鋒芒,看看誰才是那天下第一!
這樣的消息,的確足夠震撼,必定引起轟動,比之「夜魔浮雲」西湖之戰更加令人振奮。
這,才是江湖公認「天下第一」名頭的角逐之爭!
可惜,這一匹匹健馬雖然盡是千里良駒,等到將消息傳遍江湖的時候,只怕黃花菜都涼了。
那些有幸今日來此觀光的江湖人,同樣也是最不幸的一群,為什麼這麼說呢,明明曠世決戰就在眼前,偏偏被人趕得遠遠的,稍有怨言,就是一道劍氣穿心而過。
可人會和你講道理,「夜魔」可不會。
沒錯,方乾和劍聖都不是獨身前來。
劍聖帶了徒弟,方乾帶了朋友,目的嘛,除了觀站自然還要負責「清場」。
就這樣,楚翔、可人、林薇三人飛到了附近一座山頭,而其他試圖品嘗這一場饕餮盛宴的家伙,俱都聚集在山腳下縮頭探腦,但誰若敢踏上山道一步,那奪命劍氣就會準確命中目標。
風蕭蕭兮南屏寒,戰端起兮風雲亂。
早春的生機,已經完全被濃烈的戰意掩去,兩道元氣柱凝如虹霞,直沖斗牛!
這是屬于S級的戰斗,這是初級世界巔峰力量的踫撞。
三花聚頂的強者,超月兌掉第一層枷鎖的強者有多強?楚翔不知道,只是下意識的認為,如果對上普通的S級強者,要勝固然是妄想,若只是想活命倒也未必不能。
今日,終于有幸一觀S級強者全貌,更不用說這兩位都是人杰,絕對不能看成普通S級強者!
天空中,風起雲涌,厚厚的白雲聚成兩道漩渦,圍繞著元氣柱盤旋著,偶爾廝磨,發出陣陣雷鳴。
兩人尚在談笑風生,就已經引動如此天地異象,若真打起來,還不弄的山崩海嘯?
「方兄,一別二十余載,不想如今幾乎同時突破困擾多年的瓶頸,實在是可喜。」
聲音隆隆,好似自天際發出,連那滾滾悶雷聲都被壓了下去,音波擴散,激的山嶺中雞飛狗跳,鳥鳴鹿叫,端是霸道。
再看其樣貌,巍峨如泰山,屹立可擎天。濃眉大眼,方面闊額,鼻挺如鷹隼,眸亮耀星辰,好一條帶著異域風味的昂藏大漢。
「哈哈哈,拓跋兄說的是,如今我們又踏上了同一起點,此戰,當可一了多年心願。」
不似劍聖霸道,方乾的聲音溫潤如玉,听著就像是謙謙君子。偏偏,那好似細語的閑談,清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不動神色,音傳數里,對內力如此精妙的掌控,就連一旁的楚翔都自嘆弗如。
「哈哈哈,既然方兄有信心一雪前恥,那麼,戰吧。」
話音落下,四道裂天劍光「咻」的射出,一道上天,一道入地,兩道左右分合,交替絞向目標。
「哼!」一聲冷哼,似乎十分不滿對方輕視,兩大劍客對決,居然連劍都不拔,不是藐視是什麼。
左手畫方,右手畫圓,絲絲天地元氣匯入手中,一張陣圖,一面太極眨眼間憑空凝出。
方乾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否則就不會以弱冠之齡,違背祖訓,孤身離島,來到中原挑戰群雄。其實若非劍聖橫空出世,只怕現在的武林,依舊是方乾的時代。
你劍聖既然狂妄,不肯拔劍,那我索性連劍招都不出,純以雜學來試試你的斤兩。
陣圖飛出,忽而漲大千倍,四角虛空中各自鑽出一只丈高異獸,豈不正是鎮守四方的四大神獸,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百家雜學——四象陣法。
青龍探爪、白虎傲嘯、朱雀焚天、玄武怒流。
四大神獸栩栩如真,齊齊向劍聖發動進攻。
而此時,兩明兩暗四道劍氣也同時襲向了方乾。
遠處山頭山,楚翔眼神眯起,這就是元氣的作用嗎?雖然還做不到虛空造物,然而元氣所化明顯已經介乎虛實之間。
「太極現,兩儀生。二氣交感,化生萬物,生生不息,變化無窮!」
只听方乾一聲大喝,步踏罡斗,左手太極忽而明滅。一化二、二生三、三衍萬物,太極變無極,復而又衍生出無數太極圓盾,層層疊疊護住周身。
劍氣縱橫,一個瞬間,帶著陣陣呼嘯,自左右上下四方襲來,威能無匹,僅僅外泄的勁風就將沿途林木巨石通通摧毀,幾可撕裂虛空,然而踫上那薄薄的太極氣盾,竟然兩兩泯滅。
再看劍聖,卻是已經怒了,藐視,赤果果的藐視,作為曾經的勝者,自己有權利去藐視失敗者,可是曾經的失敗者竟然比自己更狂妄!
須發皆張,目開生電。面對那張牙舞爪襲來的四只異獸,一聲爆喝!
「滾!」
肉眼可見的氣波自其口中吐出,化為一只足可遮天蔽日的巨手,一把將四只看似凶猛威武的異獸擰碎。
堂堂天下第一之名,堂堂劍中聖者之威,豈是小小畜生可以直視咆哮的。
莫說只是幾道虛影,即便當真是上古神獸,也自一劍斬落。
試探出擊,雖然並沒有取得什麼實質性進展,卻讓交戰雙方火氣蹭蹭往上直漲,也讓楚翔收起了一些領悟劍心之後的張狂。
兩道元氣柱粗大了足有一圈,擎天之勢已成,原本繚繞其上的白雲,已經變成烏黑一片。
兩道黑沉沉的漩渦盤旋著,踫撞著,摩擦出滾滾雷霆,好似無數條巨大電蛇,載沉載浮。
隆隆悶響中,方乾眯起了眼楮,眼中劍聖消失不見剩下的,是一座狂暴火山。
玲瓏劍心VS傲絕劍心
「吾自三歲習劍,至今四十載,生平唯在黃口幼學之齡,輸給那公孫大娘半招,自弱冠劍術大成以來,試劍天下,未逢一敗,今日,亦不例外。」
劍聖斜睨蒼天,眼中浸透滄桑,好似這天地間,再無一人值得他拔劍。
方乾默然,隨即指向楚翔。
「你自認比之他何如?」
拓跋思南一愣,雙目如炬,掃向那長發白衣少年。
兩道無形劍芒自那懾人星眸中刺出,若是稍顯膽怯,必備其精神所攝,嚇的肝膽俱裂。
然而,面對那無形無質的攻擊,楚翔只是不屑冷笑,也不動用遠超常人的精神力,就那麼平靜的直面「心靈拷問」。
看到那平靜淡然,甚至略帶嘲諷的眼神,拓跋思南大訝。
眸中厲芒一閃,一縷殺機透過那扇開啟的窗戶,直直的投入少年原本平靜的心湖。
瞬間,兩人一切生機俱都停止,好似兩具枯尸。
劍聖頭頂上,那醞釀的幾成實質的通天氣柱,在失去支持後轟然碎裂。
方乾大驚,同樣散去氣勢,驚怒道︰「拓跋思南,敢爾!」
然而,此時劍聖全部意識都附著到那縷殺機上,哪里還听得到宿敵的怒斥。
臨場巨變,出乎所有人意料,連那一直平靜的可人都滿臉詫然。
然而有一人卻動了——林薇!
「紅塵」出,殘月現。
青天白日下,一抹比之烈日還要耀眼的冰冷月華閃現,撕開了空間,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斬向靜立不動的劍聖。
「鏘」的一聲劍鳴,就在月弧剛剛觸及劍聖的那一刻,可人同樣將利劍架在楚翔脖間。
縴細的「紅塵」抵在拓跋思南眉心,林薇冷冷的看向可人,卻是一言不發,然而眼中赤果果的殺意已經清晰表明一切。
「如果你們兩個想讓他們一起死的話,盡管把劍刺下去。」方乾冰冷的聲音淡淡飄入耳中,卻是讓兩名劍拔弩張的奇女子同時一愣。
林薇看了看滿臉寒霜的方乾,思量片刻後將「紅塵」歸入鞘中,可人見狀,同樣收回利劍。
場上再次回復詭異的安靜,可人淡然直視遠方,林薇則回到楚翔身後,只是偶爾掃過可人的眼神,好似鎖定獵物的雌虎。
原本溫文爾雅的方乾,也早已收起了那副雲淡風輕,惡狠狠的瞪著劍聖,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剝。
好好一場決斗,才剛開始,居然鬧到現在這般地步,這拓跋思南也未免太不知輕重。
不同于平靜的天子峰頂,那看不見的心靈世界中,正在進行著一場凶險無比的對決,恰如外界戰斗的延續。
心靈世界奇妙無比,每個人的心湖也各不相同,譬如守財奴,在他的心靈世界中或許堆滿金山銀山,卻充斥銅臭。譬如奸臣梟雄,在他的心靈世界中或許遍布綿延無盡的宮宇,億兆奴僕千呼萬歲。又譬如你有至愛之人,也許在生活中分居兩地,甚至天人永隔,然而在心靈世界,她或者他,卻永存不朽。
罪大惡極之人心中沒有光明,因此心靈世界充滿黑暗;殺戮成性者滿腦血腥,因此心靈中堆滿枯骨血肉;而那些偏執的,瘋狂的,心靈世界中更可能是混沌一片。
那麼楚翔呢?
拓跋思南看著對面漠然凝視自己的白衣少年,心中無比震撼。
頭頂上,是一片無垠的蒼穹,腳下踏著的,是廣博的大地,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個少年心中盡然只有天地!
無愛、無恨、無欲、無求!
他,究竟想要什麼?
「拓跋思南,冒然闖入我的心靈世界,你這是何意?」楚翔冷面冷語,被他人冒然闖入心湖,誰人不怒,何況來者還攜著一縷殺機,又豈是善類。
劍聖眯起了眼楮,好似要將面前這少年看透,終究,未果。
「哼,小子,莫要以為領悟劍心就可以橫行無忌,這個世界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強者。」
「哼,我的確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打破壽元桎梏的強者,但是我知道,今天又會少掉一個。」
嘴角掛起一抹冷笑,這片天地,也隨著主人心境波動,風雲變幻。
劍聖勃然大怒,縱然眼前這長發少年有些奇特之處,天資出眾非凡,可終究只是螻蟻般的小輩,安敢口出此等狂言。
傲絕劍心牽引下,原本只是想給這小子一個教訓,現在卻決定徹底將之滅殺。
心靈中的戰斗本就凶險非常,一個大意,就是萬劫不復。不僅僅是身死道消那麼簡單,而是意識徹底消散,縱使靈魂僥幸逃月兌,也將變得懵懵懂懂,簡單來說,那碗孟婆湯也省了。
要說這劍聖也是見獵心喜,難得踫上一個杰出的小輩,本想「考驗」他一下,看看是否當真為可造之材。之所以攜帶一縷殺機,也只是施術需要。
不過現在再說這些都是枉然,兩人都是天縱奇才,胸中自有一股傲氣,到了如今這般地步,自然是不死不休。
拓跋思南提高警惕,心靈之戰,與修為無關,拼的是意志。
一個心中只存得下天地的人,意志豈會薄弱?
楚翔眯起眼楮,嘴角帶起一陣詭笑,身形一閃,瞬間出現在劍聖背後。
不是快速移動,而是——瞬移。
做不到的,心靈可以做到!當然也不是說你只要隨便想想核彈爆破,宇宙毀滅就可以把敵人搞死,信念不是妄想,個中復雜,實在難以道清。
拓跋劍指虛引,原本穩固的空間立時一片塌陷,無數黑色細小裂紋乍現,那是一道道空間裂縫。自那些細碎的縫隙中,頓時涌出無盡劍氣,滔滔不絕,道道附著森冷殺機,一齊絞向身後閃出的長發少年。
心中微訝,這方天地的空間壁壘也太過薄弱了些,難道那少年只是外強中干,意志其實非常脆弱?
戰況瞬息萬變,心靈之中更是如此,壓下這絲異樣的感覺,劍聖相信,只要一擊命中,乾坤可定。
「好手段!」楚翔出言贊嘆。
S級強者果然不簡單,一點殺意也可以做此妙用。
身形再變,一個瞬間,劍聖周身四方四隅各自出現一道白色人影,布成八卦奇陣,或躍或挪,各起掌劍,齊齊殺向掐指虛引的劍聖。
拓跋一聲冷哼,理也不理那幾道撲面而來的人影,只把劍指一劃,虛空中溢出的萬千劍芒再次轉向,匯成一股洪流,奔涌向千丈之外某處虛空。
轟!天崩地裂,山河破碎。
億萬劍氣猛擊下,落點處爆出一大團黑暗,周圍空間,好似碎裂了的玻璃,布滿蛛網。
「咳。」
一聲悶咳,楚翔狼狽的出現在爆炸正中,一個閃身,到了百丈之外,表面看似毫無損傷,然而看其黯淡的眼神,還有那變成半透明的身形,可知事實絕非如此。
那麼,劍聖呢?
八道白影沖向拓跋,恰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然而拓跋卻是理也不理,目標真身早就被鎖定,自己又豈會被這等幼稚的幻術騙到。
只是……
心的世界中,一切皆有可能。
沒有爆炸,沒有虛空破碎,八道白影同時刺入劍聖身體中,而後,漸漸消散,就好像真的只是幻術。
然而拓跋思南那堅毅的臉龐上,卻變得精彩紛呈。
喜、怒、憂、思、悲、恐、驚七種表情接連閃過,最後化為漠然。
如同聖人看待萬物的漠然,可惜最後定格的那張臉,卻不帶半絲異族特征,因為,那是屬于楚翔面容!
「吼!」那雄壯如山的身影仰天咆哮,雖然頂著俊美的俏顏,可氣勢卻分明依舊屬于拓跋思南。
「 !」
氣勢暴漲到頂點後,那不知是楚翔還是拓跋的男人整個爆成一團霧氣,一陣扭曲變化,最終還原成劍聖本貌,可惜那身影已經淡的,幾不可查。
遠處,楚翔眸中冷光四溢,就是現在——
故意賣出破綻,硬挨了那縷殺機化成漫天劍氣的轟殺,為的不就是現在!
「 !」白衣長發少年同樣自爆成一團煙霞,卻並沒有再度聚合,而是猛然沖向那無垠的蒼穹,身合天地!
「天罰劍殛!」
冷漠無情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回蕩在這空曠的心海中。
劍聖大驚,身化長虹,意圖破開虛空逃出這方天地。
可惜,原本脆弱的空間屏障,此刻卻變得牢不可破!軟弱者的心防才會脆弱易碎,一個心中只存的下天地之人,可能嗎?
若說最初被劍聖切入到心湖世界,的確是楚翔無意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那麼自拓跋思南踏上這片土地開始,一個小小的局就在瞬間設計完成。
心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即便是鏖戰江湖三十余載的劍聖,和人「意戰」的機會也不會多,甚至,這很可能是頭一遭。
畢竟,劍聖才剛剛達到S級,這種逆天能力,本就不是S級以下可以涉獵的。
初哥對初哥,誰也不比誰佔優勢,不,應該說楚翔至少佔了主場優勢。
我的地盤跟我斗?這不是找抽嗎。
一道貫通天地的劍影斬落,就如撐開天地的不周山,眨眼壓倒了劍聖頭上。
縱橫江湖三十載,利劍所指群雄栽,難道一代劍聖就要隕落于此,甚至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